一顿饭吃到后来,如意姐还是被许阿姨给押了回去。也许很多做过老师的女性身上总会比旁人要多几分干练和精明。
她挪了椅子坐在我身旁,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那个明显愣了神的人,
“怎么?上个厕所都上到这里来了?”
“呵,还点了这么大碗麻辣烫,要注重收支平衡是吗?”
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被一旁端了餐盘的服务生小妹妹听了个全部,我抬头看了一眼,就将她嘴角极不自然的极快的微微抽动给纳入了眼底。
鉴定完毕,许阿姨一出手,杀伤力不容小觑啊.....
“妈...妈.....”如意姐眨巴着眼睛谄媚地笑着。
一时间,桌上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许阿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恨不得将一张脸埋入碗里的如意姐,我视线不敢乱撇,坐得腰杆挺了笔直,而江拓,不知该是形容他心态实在是太好,还是说他早就猜到了这一幕,竟然可以云淡风轻地继续研究碗里的东西。
四人座的餐桌,他正好坐在我的对面,我从桌子底下悄悄地挪着脚轻轻踢了他几下,眼睛有意地往身侧眨了眨,示意他,此处寒气逼人.....
“你跟我回家。”许阿姨起身,平静地说,“小季那里,你抽个时间出来好好跟人家道个歉。”
用的是陈述句,语气不疑有他。如意姐拧着眉,刚想要辩驳几句,就被许阿姨投过来的轻飘飘的眼风给杀了回去,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出了门。
一下子剩下了我和江拓,我朝他干瘪瘪地笑了下,
“许阿姨对如意姐的事真的好上心啊。”
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的脸,印象里,小的时候,她也只是会在每晚临睡前走到我的房间,将准备好一天的生活费放在我的枕头底下,她很大方给的零花钱也很多,厚厚的一沓纸币压在枕头底下,隆起了高度却永远少了温度。假如,我幻想着,假如哪一天她也会这样严厉又慈爱地替我拿一些主意,我会不会也像如意姐那样,脸上挂着不耐烦?应当不会吧,我一定心里早就乐得像开了朵盛大的花,只是,假如而已。
“可能是碍于面子。一个相亲中途借口去上厕所结果从后门溜之大吉的女儿,一个被蒙在鼓里在对方家长面前将自己女儿夸得天花乱坠的母亲,哈哈,许如意啊....”江拓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
我有点担心如意姐的后续,突然想到什么,问他,“许阿姨是怎么找来的?”
“我给她发了定位,”在我的一脸惊讶里,他丝毫不掩饰什么,抽了张纸巾替我擦了擦不小心溅到袖口上的汤汁,说得理所当然,“我倒是希望是推波助澜,可看她这个态度,只能是让她结束逃避,直面暴风雨。”
“如意姐年纪也不大啊,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
“是不用急,重点是她之前感情一片空白,无心婚恋,以防万一她一心遁入空门。”
江拓忽然很轻地笑了笑,眼角微微上挑,带着抹自嘲,“倒是我还挺急的。”
我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脑子一热,就说,“那江医生也可以去相亲试试!”
这是什么安慰的话,还不如不说......
“哈哈,不用,”他顿了顿,笑意微敛,“我有目标的,只是在等她再长大一些,等一个合适的时间。”
长大一些?
我想起来那本蓝色封面的生理学课本,如意姐说那是他用来追女孩子的。难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还是个学生?是他的师妹吗?那张照片里的背影的确很像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原来是这样啊。
我在医院的时候确实见过几次患者家属意有所指地同他聊起自己的某个女性亲戚,还有科室里的护士长,调侃过他清心寡欲斩断儿女情长什么的,原来,他所有的回避,竟然只是为了等一个女孩的长大啊。
这个女孩该有多幸运呢?才能让他扛住身边人的催促和调侃,固执地忽略年龄的日益增长也要去等待。我心想,低下头去咬最后一个丸子,沉闷地应了声噢,天知道,我那时有多羡慕有多难过。
江拓下午交了班休息,吃完饭后我掐着点要坐班车回实习医院,出了门他也没有要道别的意思,走到公交站牌时,就像是即兴而为,说,
“刚刚吃得多了,我送你去车站吧,正好消消食。”
我心里腹诽,他明明只是忍着辣味对味蕾的强烈刺激吃了几个小丸子和喝了几口汤而已嘛,哪里吃撑了?
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也求之不得。虽然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也知道他对我好可能只是因为我和江杉的关系,他把我当成妹妹,或者只是一个江杉关系好的朋友。
心里藏了一个人的时候,永远都是贪得无厌的。希望他能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多一秒种,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哪怕明知他无意于自己。所以啊,暗恋就是一场独奏的盛大的交响乐,他轻轻一笑,或者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触动一个音符,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整颗心都充斥着热烈持久的盛曲。
“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坐在候车区的时候,他问我。
我想了想,搜肠刮肚也没有找到一个至少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茫然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临近毕业那会儿,比你要更茫然,那时候遇到了点事情,觉得自己其实活了二十几年也是百无一用,晚上失眠,就陷入了无限的自我怀疑中。”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回忆起那段惨不忍睹的岁月,脸上很平静,却也有淡淡的唏嘘。
“那会儿我酗酒,答辩后的没几天就喝到胃出血进了医院,江杉那会儿在临市念大学,接了家里的电话大晚上从宿舍楼爬墙出去,买了最快的一趟车票跑来看我,眼睛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全砸在我衣服上,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女孩的眼泪可以这么重。”
我觉得很心疼,他那时候应当真的很难熬吧。还好,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皓齿唇白,身体健康。
“然后呢?后来你是怎么挺过那段时间的?”我朝他笑了笑,“还成了现在科室里最有潜力的年轻医生。”听江杉说,他们医院有个大主任特别看好他,前段时间科室里有个晋升的岗位,主任还特地给他投了票,能有幸喜欢他,打心底里让我觉得骄傲。
“后来我回学校办事,正巧遇到大一新生军训,大概是被某个小师妹鼓舞到了吧,就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身上都可以有那种不服输的拼劲,我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继续消沉下去。”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的被验证着,我顿了顿,用一脸的笑回复他。
“不用想的太多,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笑得很温和,“你从小最渴望长大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最渴望的?”我想了想,“大概是最想要早点独立吧,小时候我特别希望能有一个独属我的固定的家....”话刚说出口,我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很怕他会追问,咬着唇想着该怎么解释。
他没有如我预想那样,反而是很安静的,直到几秒钟后,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是我的电话在响,来电显示是父亲,我看了一眼江拓,愣了愣,迟疑地按下接听键。
“非格?”
“嗯。”
“那个....你实习忙吗?”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沉,顿了顿,“还好,您有事吗?”
“楼下林奶奶,你还记得吧.......这周末,你要是没什么事抽个空回来一趟吧.....”
他果然很忙,大概是上班间隙抽了时间出来打这个电话,我还来不及细问,听筒里只剩下一阵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