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定闹钟的后果就是,到后来我们都睡得很沉。
早上近七点钟,我渐渐转醒,在大脑回神的几分钟里,偏过头看见江拓正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坐在一旁,他低着头捣鼓手机,好像在发信息,金色的太阳光照在他身上,顺着脸上的轮廓勾勒出了一圈暖色调的金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温情帅气的王子。
迷迷糊糊中,我忽地想起来从前读过的《陌上桑》里,罗敷谈起自己丈夫时说的那几句,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我无从知晓诗中的“夫婿”到底是怎样的翩翩公子,但我知道,光辉萦蕴的这个清晨,江拓穿了件素色的衣衫,因为日照晕染而变得温柔缱绻,他微垂着眸,待到许多年以后,在日出日落间,依然是我回忆起来就会心动的一幕。
我活动了一下脖颈,从半躺里直起身,身上的外套顺势滑了下去,是昨晚我披在他身上的那件,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我身上。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我,笑得很柔和,
“醒啦?”
“嗯,几点了?”
“七点二十六。”
七点二十六!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一脸懊悔,
“完了,肯定赶不回去了!”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随着手下的动作,一束刺眼的太阳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照在我脸上,原来他竟是保持这样别扭的坐姿帮我挡了日光。
看见我不由自主地眯着眼,很快又退回去,慢条斯理地说,
“我找了人替我一会儿,你那里,我已经托朋友请过假了。”
带我的老师是个资历颇深的男医生,私下里,众人给他起的绰号都是灭绝师公之类的,他对学生极为严厉,轻易是不会给批假的。听说之前有个师兄为了庆祝和女朋友领证成功,一不小心喝高了,赶在交班前迷迷糊糊地给老师打电话请假,结果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一直到实习期结束都被当成教育学生抓强时间观念的反面教材,他的名字,老师几乎每日都要提起一次......
这么个血淋淋的例子到现在都还被实习生们口耳相传,我心如死灰,绝望了几秒钟,抱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问他,
“你怎么说的?请假理由是什么?”
江拓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挪开视线,淡淡地说,
“我说你路上堵车,晚点到。”
堵车?这算哪门子理由!我心一沉,很好,已经闻到灭绝的味道了,下一个反面教材估计就是我.....
江拓见我没吱声,耷拉着脑袋视死如归地望向正前方,哭笑不得的,
“也没那么恐怖啦,你们老师答应得很爽快啊!”
“欸,你不用安慰我了,老许....欸.....”
他笑了笑,“我说真的。”
江拓确实没骗我,许老师也没追问过我那天的具体行程,甚至都没问过一句。只是偶尔忙完手头的事,他时常会半开玩笑地跟我聊聊恋爱啊、婚姻啊什么的,我颇为惊悚,医院这个单身男女扎堆的地方,很多上了一定年纪的老医生们看见较年轻些的面孔,总爱问上两句,“你结婚了吗?”“你有对象了吗?”手上有资源的,往往下一句就是,“我这儿有个小伙子(小姑娘)挺不错的.......”
还好许老师并没有那样的热心肠,他只是单纯地告诉我,女孩儿不要总忙着学习工作,青春一晃就过了,闲暇之余也得多看看身边的优质青年.....
我很配合地点了头,笑着说好,倒是一旁的师姐,笑眼眯眯地问许老师,
“老师您吓也吓完了,优质青年也给安排上呗?”
“怎么没安排上!喏,单我们这科室里就成批成批的,别客气,下了班随便挑两把回去。”说罢还伸手往办公室里虚晃着指了一圈,几个未婚的男医生见了,皆是唇角勾着,低声笑着交流几句。
这架势,怎么搞得跟皇上选妃似的....
到了X市,江拓径直开了车停在他们家楼下。我愣了愣,犹豫着要不要解开安全带,
“江医生......”
“你现在赶回医院的话,最快也要十点过才能到,下来吃点东西吧,家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品。”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他收回推开车门的手,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笑得很轻,
“没关系的,家里只有江杉,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她特地让我一定一定要带你回家吃早饭,”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估计她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你要是这么走了的话,我不好跟她交代啊.....”
再推辞下去就不太妥当了,我点了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楼。
推了门进去,江拓在玄关处换鞋,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我。屋里安静得诡异,没有看到江杉的影子,难道是出门了?
江拓倒是没在意,伸了手帮我把书包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进了门再往里走,先到了客厅,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一顿,停下,脸上从恍然到惊讶再到不悦。
客厅里,两个女人无言地四目相对着,江杉穿着宽大的毛绒睡衣,头发松散地垂在脑后,姿态慵懒,斜靠在软椅上,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反观另一个女人,则是一脸精致的妆容,穿着裁剪得体的蓝色修身长裙,头发染成棕黄色,烫了微卷柔顺地别在一边,端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和大气。
“江拓,我回来了。”她看到我们,确切地说,是看到站在我身边的人,起身走过来。
“很惊讶?”红唇勾着,笑得万种风情,“我可是刚下飞机第一个就来找你了呢!”
说着就要伸手去挽他的胳膊,江拓蹙了蹙眉,依旧保持礼貌的笑,错开一步,拉着我往沙发里坐下,没有半点要介绍的意思,
“还好,你先生没有一起回来?”
我极快地偏过头看了一眼,伸手抓了个空,可她却没有半点尴尬,收回手轻笑了笑,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地踩着足有七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回沙发旁坐下。
心态如此,绝非一般的好。我暗想。
“我离婚了,两个月前吧。”
语气稀疏平常,平常到就像是在简单地寒暄一句,“我刚刚吃了什么。”
江拓愣了愣,表情淡淡的,“嗯,这样。”
一时间有些尴尬,我偷偷瞥了一眼江杉,只见她丝毫不掩饰一脸的不耐烦,翻了个白眼然后闭上眼睛,即将进入老僧入定的状态。
“这是?”她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我,歪着头问江拓。
“非格。”
“女朋友?看着年纪很小啊!”
“还剩半年毕业。”依旧回答得言简意赅。
“噢.....”这个字被她说得尾音拉得很长,带着点了然于心的意味,点点头,朝我伸出手,“你好,我是童佳伽,江拓的....”顿了顿,眼角往旁边一扫,“朋友。”
我报以礼貌的笑,伸手回握,“你好。”没有其他解释,其实骨子里还是藏了私心的,我倒是希望她误会了什么。
童佳伽很健谈,她和江拓是本科及研究生期间的同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大多是她兴致颇好地回忆着。久别故国的人忆起往昔,说起的都是经久沉淀的人和事。
我和江杉插不上什么话,索性找了个理由去别处。
“那个....童佳伽好像跟江拓关系不一般啊?”门关上的时候,我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她。
“剪不断理还乱....”她不屑地冷哼一声,“好似一块狗皮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