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从八十岁走向十八岁(1 / 1)二拾七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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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定在一周后的某个上午,因为风险太高,一连几天,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浩浩荡荡地过来做一长串的检查。

有几次,我和林阿姨站在一边看他们拧着浓眉严肃地交流着更细的方案,因为本身是医学专业的,我保持着高度的敏感竖着耳朵听他们不时地交流几句。其中有几个专业名词听得我胆战心惊的,搀着林阿姨,看见她眉眼间愈加深刻起来的皱纹,没敢告诉她。

手术前一天,林阿姨被喊到医生办公室里,活了五十几年的人,大大小小的不顺逆境也经历过不少,第一次直面着各种不可控的术中风险,直面着那份需要签字的术前协议,还是咬紧了唇,半天没敢下笔。

我陪着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隔着落地窗,外面的夜空漆黑而又遥远。

“我提起要跟着丈夫嫁到台湾的时候,妈妈是反对的,”大概在这样的情形下,人的思绪会被放大数十倍,平时伪装起来的坚强会崩塌,会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同伴,或者只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

“那是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跟她吵架。她气急了,把我赶出门,”林阿姨无奈地扯着嘴角,停了一会儿又道,“我那时候以为,只要自己过得很好,有能力了再把她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她就不会反对了。可是她不愿意离开这里,我想不通,在电话里质问她,她只说哪里都不如老家好。”

“这么多年没在她身边尽过孝......”

有液体忽地滴在地上,细如蚊蝇的声响,却沉得令人发慌。

第一次面对长辈的眼泪,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无声地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很难平衡的,隔着生死,隔着未知,你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算是不留遗憾,越往下走,一直在舍弃,也一直在后悔。

如果我们能在八十岁的时候出生,早一步预见那些会后悔的事,避开它们,然后再慢慢走向十八岁,那生活一定会幸福无比。

可惜,世人只在十八岁的时候开始触碰世界。

晚上九点钟,走廊上已经鲜少有病友经过。

林阿姨陪床了一整天,这会儿体力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我想了想,问她,

“阿姨,您先回宾馆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因为要避免打扰病人休息,医院规定夜间只能留一名家属陪护。整个晚上,护士会定时进来查探,她一连几天地连轴转,晚上但凡有点动静就会神经高度敏感,眼窝凹进去大片。

坚持了几下,终于是劝服了,我陪着她走出住院部大楼,再回来时,这么巧的就在楼梯间里遇到江拓。

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地从电梯里走出来,走前面的是几个实习生,其中有个是同社团里的同学,交集不多止于认识,我们朝对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一回头,江拓停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今天晚上你留下陪床?”

“嗯,阿姨这两天比较累,我让她先回宾馆了。”

“我今晚值班。”他忽然说了句。

我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沉默了一秒钟,才呆呆地点了头。

简单的寒暄过后,再回到病房门口,往里面探一眼,隔壁床的病友已经睡下了,我坐回长椅上,继续望着夜空发呆。

正是大脑放空的时候,江拓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

“在想明天的手术?”

我听见动静抬头与他对视着,声音有些发胀,“嗯,睡不着。”

其实也不全是,脑子里乱乱的,还有刚刚林阿姨的满脸悔意。

他沉吟不语了一会儿,坐下来,右手搭在大腿上,食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干净修长的手指,这双手拿起手术刀应该是灵敏而利落的,即使不的话,弹钢琴也不错。

突然有两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寂静的走廊夜晚,尤为清晰。

我大窘,尴尬地朝他笑笑,“呃.....晚上忘记吃饭了.....”

江拓了然,脸上笑意淡淡,抿着唇没说话。

近一分钟后,扭头冲我翘翘嘴角,“今天立冬,食堂有煮饺子,”停下,抬起手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这个点.....应该还有卖夜宵,去看看?”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跟着他往医院食堂走。

近十点,食堂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来吃夜宵的人很多,大多是留下来陪床的家属。一个晚上的随时待命,就像是打一场无硝烟的残酷战争,确实很消耗体力。

江拓点了两碗猪肉白菜陷的饺子,结账时,我忙着付钱,他伸手一拦,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

“医院每月会给餐补,我用不完,你当帮我多花一点儿?”

我一怔,看着他把餐卡递给收账的员工。

“我小时候跟着乡下姥姥姥爷过的,那边风俗气息浓厚,大大小小的节日都要郑重地搞出点仪式感来,在冬至,家家户户都会煮上这么一锅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挺好。”江拓搅着碗里的饺子,有点无奈,“冬至不是法定节假日,出来工作后就没有时间回姥爷家吃一顿饺子了。”

“至少,食堂里有卖啊!”我知道他在意的是那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决定跳过这句,将关注点放在“饺子”上。

他忽地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继续吃饺子。

馅料有些油腻,吃完后我提着一袋鲜橙去操作间里洗好切开,拉着江拓坐在电梯间的长椅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想,他请我吃了一碗饺子,那我就请他吃橙子好了。

只可惜椅子还没坐热,他揣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应该是科室里打过来的,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抱歉,然后飞速地往楼上跑去。

隔天一早,碧空上泛起鱼肚白,我转醒后睡不着,索性估摸着时间下床。简单地洗漱完后,提着保温桶往外去买早点。

手术排在上午九点钟,我边走边掏出手机,往前拨半个小时定好闹钟。

江拓的电话忽然打过来,我看了眼时间,这么早?有事?

狐疑了一会儿,接起来,“江医生?”

他似乎很急,应该是在走路,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动,

“醒啦?打算下楼买饭?”

“是呀,江医生有什么事吗?”

他没答,像是一路小跑起来,“走楼梯还是坐电梯?”

我很不解,“江医生有事吗?”

“现在到哪儿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问来问去的,谁也没答谁,我有些好笑,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回答他,“在等电梯了。”

话刚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我看着陷入黑屏的手机愣了又愣,一大早上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我对他这一迷惑的行为着实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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