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盯着这张似熟悉似不熟悉的照片,怔了几秒,
“这个是……你去夏令营兼职时拍的?”
他从书桌前走过来,抽走我手里的相片,指着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儿,笑了笑,“小非格,你真的没印象了吗?”
“似曾相识,但是上回翻遍所有相册,也是真的没有找到这张诶。”
“也许是弄丢了吧,”他安慰我,“这是结束那天,师兄拉着我去拍的,跟几个队的学生一起,哪,这个女孩儿就是你。”
似乎看出我还是有些疑惑,顿了顿,补充道,“李麦老师队里的,结束时以全营第四的成绩拿到优秀营员奖,对不对?”
“啊!真的是哎!”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我惊声说着,却又很快有些失落,“可我也真的没什么印象了,那时候队里来了几个兼职助手,如果我早点注意到你就好了……”
他低声笑了声,搂住我的肩,“没关系,本来以为你回去翻相册时会发现的,结果现在才知道也不错啊!况且,你那会儿只是一个高二的学生哪,我哪里敢对祖国的花骨朵下手啊!”
隔了几天,一晃为期一年的实习期就真正结束了,从医院宿舍里搬出行李,站在住院部大楼前,几个同届的朋友互相告别,有人感慨,
“都说实习期累成狗,可就这么走了,老子怎么还怪舍不得的啊!”
“是啊,好快啊!想想刚来那会儿,咱们几个,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地挨一顿批!唉,这会儿要走了,我连老许指着鼻子的臭骂都会想念了……”一个女生附和道。
也许人都有一种共性,在某个地方待久了,就会对这里产生依恋,产生感情,可往往,这份感情是从离别那天开始的。
初来乍到时,我们是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雏鸟,以为天高海阔,初出茅庐不怕虎,觉得世界不过是任尔东西南北风,后来才知道,社会的毒打,人性与技术的淬炼远远是无止境的。
在这个四海之内的一隅净土上,一年的时间,我看过很多因为支付不起昂贵医疗费而放弃治疗的家庭,看过仅仅因为病痛而天人相隔的爱人伴侣,看过不离不弃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执意等一个奇迹的人,还有带着几代人期许出生的新生命……喜悦、痛苦、无奈、挣扎至绝望,医院从来是一个汇集世间真情实感最多的地方,在这里,生命脆弱又顽强,人性被一次次考验着,或许纯净或许污浊……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希望几十年以后还能保持对医学,对生命的那种崇高敬意吧。”回科室里跟老师们告别,一个年纪稍长的主任颇有感慨,“医生这个职业嘛,就像是一只脚踏在天堂,一只脚踏在地狱,任何时候,不管外人怎么看,摸摸良心,能对得起身上这身白大褂就行!”
在大浪里,守住初心。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实则却似关山阻隔。
一群人站在办公室里,有人沉默,有人点头如捣蒜,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了最好的答案,有了最愿意去守护的东西吧。
搬完所有东西,走出医院大门,正巧遇上一个师姐交接班完回家,她看见我,走过来熟稔地揉揉我的头发,“啊…小师妹,怎么那么快呀,我会想你的!”
“师姐,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我也会想你的!”我回她。
“想我了记得有空常回来看看,东街口那家小吃店里的臭豆腐也要记得带几份哦!”她笑嘻嘻地说。
师姐为人很热情,是很能自然熟的那种。她对美食的察觉似乎有着胜乎常人的敏锐。
与她相识,说起来是一个很巧妙的契机。
实习满一个月,我被调去心内科室,第一次轮转,报道那天却偏偏出了岔子。
那天早上,七点半,照例在医院外的临时摊点前买早餐。等待时,我感觉有人不停地往我身上挤过来,因着人群很多,大部分又都是附近的上班族或者病人家属,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我无声地往一旁退开几步,却不想那人只是稍作停顿,几秒后又是紧随其后。我刚想低声警告那人,右后方却有一个人抢先我一步。
“哎,那个人,别乱看,说的就是你,干什么呢?手往哪里放呢!”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闻声往这里看过来。
“你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不大,怎么随便……随便冤枉人啊!”
“我冤枉你!呵呵,”女子不理会他,径自绕过旁人,上前一步,拍拍我的肩膀,“我这儿拍了视频,你看看,是不是他把手往你书包里伸进去来着……”
这话一出,无异于人证物证俱在,人群里开始有人义愤填膺地说,
“还敢狡辩!直接送公安局吧!”
“对!这么多人在呢,就敢下手,指不定是个惯犯,抓起来,关他几天!”
那个小偷一看局势不妙,忽然猛地推开旁人,撒腿往外跑去。
岂不知这个女生也不是吃素的,眼见着就要被他溜之大吉,迅速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他的腘窝上。男子吃痛,迫不得已停下来,很快就被围观的人群控制住。
“刚刚谢谢你啊!”买完早点,我与她一路,边走边向她道谢,“你刚刚那一脚,帅呆了!”
她嘿嘿笑着,甩了一下刘海,破有种武侠小说里江湖英雄的磊落轶荡。“哈哈,不客气,我从小学的跆拳道,我们学武术人的信仰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到上了住院部大楼,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比我大几届,在心内科做管床医师。
很不幸的是,因为这么个插曲,我们都壮烈地迟到了。办公室里一群医生护士正在早交班,我跟着她猫着腰从侧门进去,一只脚刚踏入,正对门而坐的主任眼尖,等到值班护士念完交班报告,伸手指了指她,语气里颇有无奈,“高星,又迟到了,今天什么理由啊?”
“罗主任,我今天是因为见义勇为才迟到的!真的,”她用手肘蹭了蹭我,“你看,目击证人就在这儿,你要不信我,得信她吧!”
“是真的,是真的!”我跟着她,一个劲儿地点头。
主任看了看我们,笑而不语,似乎仍旧是半信半疑的,却没再说什么,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下了班,我走得比较晚,等到一圈人都出了办公室,师姐还坐在椅子里等朋友。
我收拾好书包,想了想问她,“师姐要去吃饭了吗?”
她一脸颓然,闷闷地看向我,“约了朋友去吃饭,结果被放鸽子了!算了算了,会因为男色所迷惑的朋友不要也罢,咱们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啊.....”我干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被她热络地挽着下了楼。
她带我去的是东街口一家小吃店,店面不大,隐藏在一排装潢别致的门店内,略显得不起眼。
“徐姐,按老规矩来一份!”她与店老板颇有些交情,进了门高声往厨房方向喊了句,继而转头问我,“小师妹,你看看要吃什么,她们这家店什么都好吃,保证你满意!”
我点着头应声好,匆匆扫几眼墙上巨大的菜单,“那.....来一份大份的臭豆腐吧。”
“哈哈,有眼光,这是我的最爱啊!”师姐笑呵呵地说,语气里又惊又喜,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个与自己口味相同的人,“咱么科室里那一溜烟的人都不喜欢这个味儿,噢,还有那个螺蛳粉,平常我吃了都要在外边溜达好久散了味才敢回去!”
师姐也是个偏爱重口味的人,结果因为这个缘由,我们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甚至在我轮转到别的科室后,依然保持着每日必有一顿一起吃饭的频率。用罗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俩,这属于“饭饭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