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前,那些富人区的女人,一旦需要照看该死的小孩,就会舀一勺那叫啥的糖浆——反正,罗夫最终支付给我们报酬。”父亲肥肥的屁股像是要从歪斜的椅子上弹起,站立到妈妈和罗夫医生的中间,撑开两条短腿,看起来就像一只觅食的蜘蛛,
“专门提问题实在太麻烦了,医生,你捡重点就行。”
“我明白,先生。不过只有一方家长的同意是没办法生效的。可以先让太太读一下这张五年前的报纸。”罗夫医生对爸爸笑道,递给妈妈一份老旧报纸。报纸完好纸张只有这么一页,其余纸张就像猫抓过一样破破烂烂。
“这个是...?”
“太太。您重点看一下这个有标记的部分,.....‘乔纳森先生在安眠糖浆上作出了巨大贡献,为了各位劳累心神的妈妈们,帮助顽劣、喜欢哭闹的婴孩快速入睡。如今,在伟大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下,我们需要让更年长孩子们打造出良好顺从的品格’...再下面一点的专栏,是讲述乔纳森先生在乔瓦尔镇工厂开发另外一个研究项目的。”
“‘招募四岁以上的儿童作为针对对象,以研究出一种新型药物。’.....先生,您来自那个大名鼎鼎的乔纳森团体?也是住在附近的教区?天呐。”
妈妈继续阅读着上面用很多红墨水圈红的地方,静静的念到,随即陷入沉默。
“不完全是,太太。光辉的岁月已经属于过去了。乔纳森曾聘用我做他的私人药剂师,但他最后没有信心完成这个计划,中途退出了。现在是我和其他药剂师们在完成这项心愿。”
“我管你们他妈的具体什么时候捣鼓什么东西,反正你们承诺内容的和我在船上的时候听到的保证不差分豪就行了,支付我们报酬,帮助我们一家人马上搬出这栋该死的廉价公寓。”
爸爸不自在的原地扭着,显得愤怒,并且很不耐烦。我看了看罗夫医生,很替爸爸感到难堪。
乔纳森...研究.....实验...
我仰视着妈吗,妈妈背对着我,从这个角度只能勉强看到她反复拼出这样的口型,没有办法看到她的表情。
“您知道,罗夫医生。任何制药厂,没有政府办法执照的话,就不是正规的。”妈妈合上了报纸,露出一抹老师般的神情。
虽然在家庭预算上马马虎虎,妈妈至少懂得识文教字,在火柴盒容易受潮的雨天,我们有时会做接一些抄写工作。妈妈也同样教会了我读书写字。而爸爸从工场长大,至今大字不识。
“夫人,合同里已经有写。您可以把它看做一个学校,学习关于研发的药品的知识,所有前来参与药物研究的孩子都可以继续在这个制药厂里继续工作,签订合同。”罗夫不以为然的笑道。“不过,具体的工作内容是属于产品研制的关键环节。”
“就是说,您不打算告诉我呢。”
“这可是商业秘密,夫人。一旦研究成功,我们就会立即向政府申请许可。那时候我们会将孩子们安全送回,你也会了解到你的女儿作出的贡献了。”
“‘一旦’?连截止日期的工作吗....你们有其他担保么。”
“担保?夫人。用已经垮台的乔纳森的信誉吗。”医生用安抚家属般的口气说,“让那些宏铺前途又不敢实施的家伙活在报社和广告标语中吧,这只是我和我的同伴们的私人事业。不过正如您所希望,也正如我们的代理人之前和二位说的那样,我们会现场付给两位一百四十五英镑。一个子不少。”
一百四十五.....英镑。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妈妈屏住呼吸。而爸爸在大声喘气。
在伦敦最繁华的街道,就足够过四五年很好的日子了。
“对价呢....?”
“非常简单。...首先,你们的孩子不能像其他比她稍微年长的孩子一样,白天工作,晚上回家了。在不确定的几年之内,服务于我们,一直持续到研究成果完成的一天。除此之外,不管是今天你我的会晤,还是以后收到关于制药厂的任何消息请二位都允以保密。否则,我们将以债务形式转换这一百四十五英镑,你们会被宣告终身破产。”
沉默。
可是,换句话说,只要我从事一件不愿被透露内容的工作,并长期坚持下去,爸爸和妈妈将得到四十五英镑的巨款。
不是挺好的么。简直太棒了。只是几年不回家而已,有什么所谓呢,挖煤的孩子每天必须住在工地,又有那么多的家庭徘徊在饿死的边缘。
然而,不安。
“那么,为什么要在贫民区的家庭里挑选孩子,而不是,直接收留那些流浪的儿童呢。还有,就算你们的团队真正成功,穷人们也不会有钱来买您的产品的。”
妈妈牢牢的抓住我的手臂,她的胳膊非常颤抖。美丽的淡绿色眼睛因为恐惧而黯淡。
“对第一个问题,我们需要完全健康的孩子,而且没有残疾。但这不是全部,我们有自己的档案和选择标准,以及目的。至于第二个,那是为了社会的福利吧。”
“......你们的目的?”
“是的,夫人,就算您的丈夫不想说,您大概也能猜想到我们所说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现在检查了么。”罗夫医翻出一个很厚的大本,上面打了格子,标画的密密麻麻,他用一个手指查阅着,
“额,艾莉丝....拉薇尼亚是吧,请原谅。我们档案里记载的家庭实在是太多了。小朋友,可以坐在我的对面吗。如果早点结束,我也可以去前往下一家了。”
“小兔崽子,你没听见医生说的话吗。”爸爸瞪了我一眼,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面向医生,恢复笑容,面色极其红润,“如果不是时间紧,我一定要请您也喝上几杯,虽然所有的酒开启并喝完了,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的酒馆。”
我很不情愿地坐了上去,医生抬起我的下巴,让我张大嘴,开始检查口腔。他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医生,却留着女人般的指甲,非常薄,没有光泽。
“有一些擦伤,脸颊肿了,但没伤到牙齿。你经常打架吗,孩子。”罗夫医生问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药味。罗夫医生用酒精棉擦了一下伤口,脸颊就像经过碱水反复浸泡后的手套摩擦下热辣辣的疼。
“这是我用梯子砸那些男生的时候擦到的,他们先惹的我。”我说,刺鼻酒精混合的味道很想让人躲避。这是一种奇怪的,像是发苦的香料,“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猫。”
“是么,孩子。如果你持续的要做这些已经意识到错误的事情的话,如果以后没有人纠正,可能就回家进少年收容所了。那一切就会很糟糕。你有偷东西的习惯吗。”
“当然没有,先生。”
“真令人遗憾。”罗夫先生耸了下肩。“看来你还会撒谎。你要知道,盗窃是所有贫民区的孩子都会有的习惯。”
我开始讨厌罗夫医生了。尤其是神父的口气,自以为都知道,养尊处优,却认为其他人是愚蠢的。
或许,所有的成年男人都是同一个样子吧。
医生扭头,又对妈妈说了什么话,但妈妈像是已经被吓傻了,爸爸拍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双下巴更加明显。
“身体没有太大的毛病。我们现在确定需要您的孩子了。你们是要签合同的,先生。太太这边呢。”
“她当然同意了。对吗,劳拉,怎么不说话,点头啊。难道你要现在就要告诉我,你对我的主意一点也不同意吗?清醒一点!”
“当然。可是,亲爱的.....”
母亲的身子被爸爸胳膊用力的摇晃下一句话都。家里唯一的蜡烛映照着爸爸的胡须,每一根都像经拨火棍热过似的。他发怒地吼道,吐沫芯子从松弛的嘴里喷射出来。
窗外的黑暗中,融化的寒霜滴进排水沟里。
“别跟我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这就是全部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知道今早回来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小丫头的?在你出现前的几个小时之前,看见从她从窗口朝巷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孩子丢石头,我从没见过那种直勾勾,充满憎恨的表情,从来没有过!——她脸上明摆着流氓相,他们相貌已经露出本性来了,趁行动还没表现出来,立刻把她绞死。放到少年收容所,要么在我眼前永远消失掉!!!”
“爸爸你在说些什么!!!”
我扑过去。妈妈的头撞到了斜梯子上,撞在堆放在门口的木柴堆上。我跪了下去,将妈妈靠在门上的头抱在怀里,
“妈妈,你还好吗。振作一下....不要吓我。”
“我很好,艾莉.....你还记得,我都跟你说过什么呢。要听爸爸的话,尽量讨你的父亲欢心的。就不会像现在折磨我,折磨我们现在的生活。”
“对不起....”
是的,我没有讨到爸爸欢心。
一直都是。
我不像妈妈那样,无法做到讨不喜欢的人的欢心。
妈妈推开了我的胳膊。接住医生伸出手站了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她不再看我。
“劳拉,快一点。”爸爸径自出门,站在楼梯中央,等待着我们。
“让您见笑了,医生。我的丈夫还是很关心我的,他比谁都要理解我多么厌恶贫穷。只是比较性急。”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不过了。夫人。那全部也就安排妥当了。马车已经在迎接我们了。我们所有人快点下去吧。”罗夫医生在密密麻麻的表格上面打了一些勾,拍了拍黑色大氅。
“这么快?”
“当然了。”罗夫先生大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再死气沉沉,夹杂着某种异样的兴奋。
廉价公寓的楼梯非常狭窄,湿漉漉布满尿味和污渍,爸爸走在我的前面,虽然咒骂着,但心情欢快。医生在后面收拾公文包,让妈妈先走。随后他把最开始脱下的厚毛毡重新把自己裹起来,像一只灰溜溜的耗子一样敏捷地蹿下楼梯。
“让我和妈妈说话。”我抗议道。“你刚刚打了她。我讨厌你。”
“闭嘴,给我下楼。”爸爸扇了我一巴掌,同时缩起自己的双肩,以免蹭到湿漉漉的墙壁。
公寓的一楼住着卖鳕鱼的老婆婆,门板上鱼的内脏和鳞片堆满了整个门口过道。老婆婆养着一只小狗,我很熟这只小狗,以前她把仅剩的稀粥让它舔舐干净。我们走到了公寓最底下的一层,此时从门板后面又传来微弱的吠叫声。
楼梯最下方传来瓶罐摔碎的声音。
汤姆和老婆婆苏珊堵在门口不远的前方,像在争吵着什么。汤姆双手比划着,一边急得跳脚,做出极力劝说的神情。
“活该养你这个儿子。用你奸诈的脑袋编写好玩的故事继续骗人吧。你竟然还回到我的眼睛底下。我要像砍鱼头一样把你的头砍下来!!!”
卖鳕鱼的婆婆的脸颊像被硬毛刷过一样擦得通红,破口大骂,汤姆跟着她一起出去,冬季蒸腾的雾气完全阻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我们可以从另一方向出去,绕开他们。马车就在前面。”医生向我们点头示意。我在爸爸和医生左右两只手的夹裹下,往前走出了公寓。
过了一会儿,汤姆回来了,他吹着口哨,很轻松的跟着我们走了过来。
“我刚刚把我们家的那个老女人关在她自己的店铺里了,现在是九点半,幸好没遇见楼上做花伞和木盒的女工。老兄,这次为了帮你,我可真是赴汤蹈火了。”汤姆对爸爸说道。才不过半个钟头,他穿着撑开一点鼓鼓囊囊的马甲,缝织着金线的长靴踏,除了脸上的一道红印子,比起刚才楼上破破烂烂的服装,真是神气多了。
苏珊婆婆被打翻的篮子还在地上,一个被摔碎的牛奶瓶子,白色的液体漫过石板,渗进缝隙中。
(“咦,那是什么....?”)
一个布娃娃。
我抬起头
就像从楼上落下,然后由风偶然刮到那里的一样。脏兮兮的洋娃娃紧紧地卡在两条钢筋的交叉处,被固定在一个庞大的给黑箱子的上方,离地大约十英尺高。
黑箱子——有四个轮子,两匹被绳子牵着的马,一个从头到脚包得都很严实的车夫坐在它正前方的架子上。
这是一辆经过改装,车厢很宽的马车。
“哦,怎么样。你们快看啊,这可是我得意的作品,经过了扩容设计,它可以最大限度的承载乘客。”汤姆将脚踩在脚踏板上,远远的给车夫递了一根烟,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嘛,箱壁太薄,走起来容易吱呀吱呀的。不过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呢,这一带胡同的警卫早就被我靠船长的关系买通了,你们放心走吧。我这个代理人可不是白当的。”
“劳拉,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或者我们也雇个人手了,看看阁楼上还有可以搬走的东西。”
父亲肥厚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冲着汤姆呵呵的笑着,鼻子上沾着晚饭没擦干净的奶油。
妈妈看着我们,就像一个石像一般,嘴唇夹得紧紧的。
“对了,这是两位的报酬。”
医生的双手一直在大氅左右插着,这时候伸手掏出来两把叮叮作响的硬币,乘进一个袋子中,像丢给狗一样抛给爸爸。爸爸欣喜的捏着袋子,里面的金属发着金灿灿的光。
“小家伙,出发前还是吃一点东西比较好。”医生一只脚踩在凳板上,两手带上了胶皮手套。他拽住我登上马车,我的头磕到了马车挡板边上,脸上的伤口也在火辣辣的疼,
“大概近一千英里的路,你们看一看,还有多余的吃的么。”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下,同时摇了下头。一个发霉的饼递了上来,里面的橡皮虫和土豆里的蠕虫四处乱动。
“不,我不饿...”我虚弱的说道,想要把脑袋偏开。耳边响起汤姆报复似的笑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妈妈…..?”
我哭了出来,医生一手抱着我。单手拉开了马车的门,里面非常,非常的黑,挤着密密麻麻的和我同龄的孩子。被依照相同次序地逐一塞进同一个空间,还有许许多多远比我大得多的孩子,车厢里非常拥挤,甚至不能让他们双脚并站着待在同一个角落里。过于年幼的孩子则蹲坐着,抱着头承受着其他孩子的重量。
他们看起来昏昏欲睡。
这是?。。。
什么?
“每个孩子到这里来都有原因,正如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为了赎罪一般。”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车子的颠簸让闹到像是要炸开似的。医生紧抓着我的两只手,从背后捆住。他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就只是喃喃自语。
针筒插在我的胳膊上,药剂推了进去。
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隐约中,仿佛听到了小动物的叫声。关在壁橱里的猫在呜猫呜地叫着,我可爱的安洁莉亚。她叫得很响,那些男生把她关在里面,并把那间房间上锁了,我得勇敢起来,跑过去,赶快把她从壁橱里抱出来……
(“放我下来,妈妈,救救我.....”)
马车开始移动了。
汪汪的回声从兹临的狭窄的木板房之间传来,遥远的微乎其微。
“医生!”母亲对医生叫喊到。
妈妈....!
马车停了下来。
“劳拉!”父亲震惊而愤怒的看着她,妈妈说道。摇晃的视野中,我看到妈妈眼中一闪而过了惊诧,随即,她又垂下了头。
“妈妈....”
视野模糊而遥远。
“怎么说...我的孩子帮了我很多....她一直是个好孩子,在我患痛风的时候,减轻了不少我的生活负担。”
“好的,夫人。对了,我刚刚为两位联系了我们可以提供给你们,另一辆马车,提供全套平均档次以上的家具。您有其他需要的吗。”
“...请一路顺风。”
妈妈对医生说道,却是在看向我。包含着遗憾、无可奈何,还有一丝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