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居上下三层,在朱仙镇不算最豪华的酒楼,但绝对是最雅致的,如果是达官显贵、豪商巨贾宴朋请客,一般会选另一家富贵楼,但是文人雅聚,诗词歌会,迎仙居是不二选择。
迎仙居门口很热闹,一年一度的端午文聚又要开始,富贵楼也曾效仿过迎仙居的做法,却没有一个文人捧场,后来才知富贵楼三个字挡住了那些才子们的脚步,富贵谁都想,但不能说的太明,如果没有别的酒楼可以选择倒也罢了,迎仙居就在那里,你让习惯既想当这个、又想立那个的文人们怎好意思踏入!
依旧是老规矩,迎仙居三副进门联悬在门口,对出其中任何一联即可入内享受一顿价值五贯的酒菜一桌,但只限在一楼大厅使用。
二楼入口有两副对联,如果对出一楼对联后还想挑战二楼,成功者可享用二楼的价值十贯的酒菜一桌,坐席也升级成屏风隔间,如果挑战失败,第一楼的酒菜待遇不变,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酒楼主人是个厚道之人。
三楼只有一副对联,这是为那些持才自傲或者肚里真有墨水的文人准备,挑战成功者可以松竹两间雅座任选一间,享受一顿二十贯酒菜,不过挑战若是失败……二楼的待遇也就没了。
这是对文化的一种尊重,免得有些人抱着取巧之心不停的试对。
直到目前为止,一楼的对联已经换了三批,二楼的对联还有一副是去年的,另一副被一个过路的蔡姓公子对出,三楼的对联到目前为止尚无人对出。
奕子枫和赵良嗣两人挤在人群中,一个布衣素面,一个风尘仆仆,显得毫不起眼,黑牛和赵良嗣的两个护卫站在人群外,这样的圈子是他们不敢靠近的。
朱仙镇离东京四十里左右,京中不少达官显贵喜欢在附近购置土地,一方面供自己养老之用,另一方面召集些族中年青子弟到这里学习,隔三差五请一些名师过来讲学,培养家族新的才俊。
门口聚集的人,大多以这类年轻人为主。
迎仙居的三楼除了两间雅座之外,还有一间静室,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连掌柜都不得进入。
此刻屋内却有两个女子。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美貌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手腕。
一个清秀丫鬟正在一旁打盹,听到声响顿时醒了过来,看见少女面前的账本已经合上,赶紧起身把茶端了过来。
“小娘子,咱家上个月赚了多少?”这个丫鬟正是豆蔻,张口便问赚了多少,而不是问亏了没有,想来这个酒楼一直生意不错。
“上个月盈利二百九十三贯,比前个月少了二十五贯,豆蔻,我来考考你,前个月咱家盈利是多少?”少女正是江秋蒳,她把算筹往前一推,笑眯眯的看着瞬间垮了脸色的豆蔻。
“二十五贯……二百九十三贯……哎呀小娘子,我怎么一算账头就疼的不得了,是不是婢子天生就跟数字有仇?”豆蔻撅着嘴开始耍赖。
“你个懒丫头,偷懒也找这么多理由!不要忘记这里也有你的银子,账要是算不好,当心以后全被我贪墨了!”江秋蒳无奈笑道。
这酒楼是江家的产业,严格的说应该是她的私产,十三岁那年她用了自己的私房钱加上两个丫鬟平时的俸禄,在江员外的协助下买了这个酒楼,其中豆蔻的比例占了半成,半夏的比例占了三分。
“贪墨就贪墨,反正婢子一辈子跟定小娘子了,我的就是你的。”豆蔻一脸的不在乎,楼下的动静似乎响了一点,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就有点按捺不住想去看看。
一阵风吹过来,桌上的纸张哗哗乱响,豆蔻呀了一声,道:“楼上的风怎么大了,我去关了半扇窗去。”不等小娘子答应,已经快步跑到窗前,关窗的动作慢腾腾的,人趁机往楼下的酒楼门口瞧去。
奕子枫和赵良嗣挤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对联这种东西他向来不感兴趣,大学时期他还有个中文系的室友爱聊这些东西,不过每一次聊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赵良嗣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家伙虽然生在北地,但对中原文化有种疯狂的热衷,三副对联看罢便陷入苦苦思索之中。
奕子枫兴趣缺缺的在人群中顾盼左右,他现在真的有些饿了。
楼上的丫鬟正兴致勃勃的看一群书生在那里交头接耳,她自己虽然一看到数字头就疼,但这却挡不住她对读书人的崇拜,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才子们。
忽然,她的眼睛就瞪大了。
那个少年人……怎么看就像那个傻姑爷呢?天哪,还真是他,人家都在看着对联评头论足,就他自己傻傻的到处乱看。
“小娘子,小娘子,你猜我看到谁了?”豆蔻像被火烫似的跳了回来,不等江秋蒳说话,自己就说出来了:“我看到傻……我看到姑爷了!”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江秋蒳白了豆蔻一眼,接着眼睛睁大了,什么,难道是他?她顿时想到那个躲在梅娘背后的呆呆少年。
于是三楼的窗口挤出了两个少女的脑袋。
刚才奕子枫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楼上有个少女在偷看,那是个很可爱的小萝莉,但是对他这种大叔心态的少年人来说,就跟眼前这些对联一般,根本提不起来兴趣,更别说性趣了。
没想到眼光又转回去时,窗口居然又多了一个少女的脑袋……嗯,这个少女真不错,虽然也是个萝莉,却已经给人惊艳的感觉了。
只是呆了一下,眼神就转向赵良嗣,这家伙嘴里还在念念有词,难道他的肚子不饿吗,说好的请客呢?
无奈的看着那三副对联,看了几眼之后,心里开始暗暗佩服那个大学中文系的室友了,因为这几个对联曾在他口中听过,并且是被他归类为垃圾对联中的那种。
第一联:蚕为天下虫
第二联:松叶竹叶叶叶翠
第三联:.无山得似巫山好
一个书生已经走到了第一联下,摇头晃脑道:“某有了!”
奕子枫正在无聊中,突然听一个大男人说有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引来几道愤怒的目光。
人家还没说出下联,你发出这种笑声到底几个意思?
“阁下为何发笑?”那个书生脸色涨的通红,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没事没事,您继续,我这人有个毛病,身上的痒痒肉对文字过敏,一看到这么多字就忍不住了,哈哈,哈哈,抱歉哈。”
那个书生顿时风中凌乱了,这种奇怪的说法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让他如一扫帚拍在胸口上,心乱如麻了,刚刚搜肠刮肚想好的一个下联顿时忘的干净。
赵良嗣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个小友是个游戏风尘的态度,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连他在一旁都有点面红耳赤。
那个书生悻悻的退下,另一个书生上前,摇头晃脑的模样跟头一个书生如出一辙,张口道:“某也……某也想起来了”。
这家伙脑袋聪明,虽然不知那个布衣少年为何听到某有了三字发笑,但是那笑声太魔性,终不敢再蹈他人覆辙,及时的换了个说法,看到那少年一本正经站在那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店小二早已等候多时,立刻端上笔墨纸砚。
对联下有一案桌,书生俯身挥毫,字迹倒也遒劲,只是下联一出,奕子枫疯狂的咳嗽,他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伤到了。
“蚕为天下虫,鹊是昔边鸟”,这是什么鬼?
书生怒了,你这又笑又咳嗽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书生指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抱歉抱歉,我还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别人的字比我写的好,一嫉妒就咳嗽,您别介意,别介意……”奕子枫抚着胸口道,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
书生这才转忧为喜,叉手为礼道:“过奖过奖,刚才错怪兄台了,在下的字也就勉强过去而已,兄台如此委婉的夸奖真让人耳目一新!”
“哪里哪里,我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爱说实话。”奕子枫摆摆手,终于恢复了正常。
赵良嗣摇头莞尔,他现在也有了一个下联,被奕子枫搅局前两个书生,他就忐忑了,不知道写出来之后会不会让这家伙又触发了什么毛病,一时犹豫不决。
又一个书生上前挥笔写了一个下联,他对的是第二联。
松叶竹叶叶叶翠,秋声雁声声声寒。
这个还算中规中矩,奕子枫面无表情,那个书生暗松一口气的同时,还略有些失望,这家伙怎么没有委婉的表示一下他的夸赞?
看了这个书生的下联,店小二身边的一个老者轻轻点头。
“恭喜这位公子通过小店的第二联,还请入内,随后送上五贯钱的酒菜一席。”小二高声道。
那书生立刻一脸的喜气洋洋,头也抬起来了,腰板也直了,颇为自得的看了奕子枫一眼,喊上几个同行的朋友进了酒楼。
赵良嗣小声道:“小先生为何不去对上一联,这也是文人雅事。”
奕子枫摇头道:“先生不知,我对这东西陌生的很,与其去丢人现眼,不如去看别人笑话。”
赵良嗣气笑了,道:“那我这也偶有一联,小先生看看是值得五贯还是能博得你一笑。”他心里还是期望奕子枫能对出一个好对子来,可这家伙偏偏要去藏拙,奈何奈何。
“先生的对子必然是极好的,小子洗耳恭听。”奕子枫一点也不怀疑他能对出来,一路交谈他已经感觉到赵良嗣的学识不比那些大儒差到哪里。
蚕为天下虫,鸿是江边鸟。
下联一出,周边的众人已经轰然叫好,这个下联不知道甩了前面两个对联几条街了,都是识货的,大家还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说假话。
门口那老者捻着胡须,连说了两声好。
小二躬身道:“恭喜这位先生通过小店第一联,请入内奉茶,待会小店送上一桌五贯的酒席。”
赵良嗣看着奕子枫,再次劝了一句:“小先生真的不对上一联?那边还剩最后一联。”
“我跟诗词对联天生就是冤家,互相看着都不顺眼,您就不要为难我了。”奕子枫是真的不喜欢这个,肚子饿成这样,哪里有半点心思。
招呼了黑牛和两个随从,不等赵良嗣说话,已经先行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