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寺桥边的刘氏铁铺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夏季的到来，铁铺的老掌柜刘老头的身体状态和店铺的生意一样开始好了起来，人不咳喘了，脸色也红润了。

刘猛如今也开始收徒，在见识到了奕子枫的技艺之后，刘家终于放弃了传统一脉单传的作风……人家那么好的技艺都不保守，自家那一点微末之技再敝帚自珍实实在让人笑掉门牙。

才收的小徒弟现在主要负责掌管火候，在没有测温计的时代，对于温度的控制基本上全凭眼力来看。

“你师公说了，暗红色的铁温度在五六百度，这种温度适合锻打好的物件退火和消除那个啥应力，再亮一点就差不多到了七八百度，这时候淬火过的硬钢埋在石灰里慢慢变凉就会重新变软……”刘猛一边翻着炉子上面的锻件，一边跟小徒弟传授着他从奕子枫那里得来的知识。

“客官需要什么，小店……哎呀，是奕公子！”坐在展柜后面喝茶的刘老头惊喜的站起来。

“哈，老爷子身体看上去好多了，我看到了秋季，您抡二十斤的大锤不在话下了！”随着一个人跨进门里，奕子枫的声音传到了刘猛的耳朵中。

“还不是托您这贵人的福，刘猛……刘猛，奕公子来了！”刘老头扯开嗓门向后面的儿子喊道。

话音未落，刘猛已经冲了出来。

“师父，您咋来了呢，也不让人提前说一下，徒儿好去码头去接你。”刘猛的惊喜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我又没有七老八十让你接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喊我师父，你比我年龄还大。”奕子枫手抚额头，有点纠结道。

他下午是单独出来的，为的就是找刘猛，他还有些东西需要刘猛帮他把毛坯做出来。

刘猛双手连摇：“不行不行，俺们手艺人不能没有规矩，您老人家传授的技艺都是不传之秘，徒儿若是不懂感恩，天地不容呢！”

“一边玩去，什么您老人家，我迟早要被你喊成未老先衰，算了，你爱咋地咋地吧，我让你做的铁平板做了没有？”奕子枫摆摆手，无奈的随他去了。

“师父，徒儿按您说的用生铁水铸三块，现在已经粗加工半成品了。”

奕子枫脸色一喜，这家伙动作挺快，一看就是没有偷懒的人。

“辛苦你了，做事归做事，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才对。”

奕子枫一句夸赞让他几天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那个铁平板能有啥用呢？徒儿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三块才能研磨出原始平板？”刘猛虽然不是个笨人，东西可以在别人的指导下制造出来，但对于原理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透彻，他初识新技术的门径，现在正处在如饥似渴中。

“只有三块平板互相对研才能消除两对之间的几何精度差，具体的原理等到最后精研的时候我现场跟你解释，现在说你不会太不明白”

顿了一下又道：“你不要小看这些平板的作用，在我们现在这个行当里未来的作用极大，我希望你以后不仅仅简单的抡大锤，你将要会面临更多的新东西，即便是抡锤子，以后也会被水压机或者空气锤取代！”

奕子枫说着已经来到了炉子前，现在炉子里已经不是生铁块了，而是华盛庄里出产的钢锭。

一块块被热切开的坯料堆满了炉膛，一部分在炭火上加热，其余的在旁边预热。

“啊？空气锤是啥？”刘猛一脸懵逼。

“是一种以空气为动力的锤子，能带动数百斤重的锤头，一锤下来能抵十个你的力气！”

“那以后俺岂不是没有出力的地方了？”听到以后抡大锤会被替代，刘猛就有些担忧。

“切，你不抡大锤就不能操作空气锤吗？再高级一点你可以制造空气锤，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在无数次的摸索和改进中成长起来的，你也会随着进步而进步，哪这么多的杞人忧天？先忙你的去，这一炉子的好料别让温度太高烧脱碳了。”

“没事的，徒儿这边也招了个徒弟，他对火候的控制比徒儿还强。”刘猛有点小得意。

奕子枫不以为然，论对火候控制的能力他还没见到超过黑牛的，那小子现在在干嘛呢？还有点想他了。

“这里打的是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少件。”

“师父，这是郓王殿下要的手刀，一下子订了五十把，点名了要俺们华盛庄产出的钢。”

“郓王？”奕子枫眉头一皱，他知道郓王整个府内的护卫就五十名，这家伙想干什么，这是把整个王府护卫的装备重新换了一遍啊！

唉，皇家的子弟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停下来，就说华盛庄的钢料不够，就连生铁的用料也有官府管制着，五十把……哼哼，你如今给他打了五十把刀，再过过他把枪头也给换了，愚蠢，他也太小看他爹的警惕心了。”

奕子枫不想自己人的铁铺日后被官府盯上，再说了这么多好钢……他完全可以锻成短钢管，回头做个拉模，拉成精密钢管，这种钢管一旦拉出膛线之后，渗上一层渗碳层，那就是非常好的枪管。

自己要是有五十人的步枪队，哪怕是半自动的，乖乖，即使金人日后杀到城墙下，自己想突围出去也跟玩儿似的。

炉膛里的钢料全部扒了出来，用一堆生石灰埋着，让其慢慢的冷却。

奕子枫拿出一卷图纸铺在桌面上，重新安排一些任务给刘猛，顺便给他普及铁平板刮研方法，虽然没有红丹粉显痕，但是印泥也可以代用，如此一来，不但刘猛师徒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刘老头也围了过来。

……

秋福楼下午虽然不做正宴，但喝茶的人却是不少，有一部分人是真正来喝茶的，因为这里能够喝到皇家好茶，赵福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窝，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会从宫里偷偷的带出几斤茶叶。

还有一部分人是来占座位的，秋福楼最近晚间的包房和座位是越来越紧张了，包房还好一些，可以提前预定，但是大堂里的座位不参加预定，所以除了来早一点之外，那只有靠占座才能获得，这些人就是最原始的黄牛党，在这里泡一杯普通的茶说着聊着就到了晚餐时间，如果有要座的就花五十文买座，如此以来，这些黄牛除去茶钱还能落四十文。

朱富贵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奕公子的话来说，这些人就是活广告，不光增加人气，人家还在此消费，在后世里这样的托都是要花钱请的。

门外来了四个汉子，占了一张桌子，让女招待随便上一壶茶，又要了点心瓜子之类的零食，坐在那里也不言语。

朱富贵见状暗暗摇头，这些人身体健壮不好好的去做工，偏偏学人家在此占座，真是白瞎了一个好身板。

门外又进来二人。

前面那人约莫四十左右，面相清贵，衣着锦华，神色之间颇有些道气，后面那人一副笑眯眯的脸，白面无须，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清贵男子进来之后四下环顾一番，看到几个干净利索的女招待眼睛一亮，不过这姿色还不至于让他心动，眼神继续扫过那桌壮汉，几人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无须男子喊了一声掌柜的，朱富贵赶紧一溜烟的跑过来，他已经知道这人身份不得了，不是王爷就是驸马，奕公子说过男过二十以后还，如果声音尖细面上无须者，十有八九是个太监……

这人条件完全符合。

太监皇宫里有，某些王爷府里也有，当然驸马府里也会有，皇宫是不可能，当今官家哪里会来他这等小店，剩下应该是个王爷或者驸马。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朱富贵毕恭毕敬的道。

“有没有清静的地方，给我家主人上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茶，然后准备一桌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

“清静的地方在后院，我带二位过去，要说茶，咱们这儿虽小，但是皇家的贡品也是能拿出一、二的，酒菜现在还不到开灶的时候，只有些小吃和熟卤，要不先给您上一些，吃着喝着也到了开灶的时间了。”

无须男子往前几步凑近清贵男子道：“爷，您看怎么着？”

男子道：“那就去后面，这里的装饰倒有些心意，希望后面更不要让我失望。”

这二人正是赵佶和梁师成。

后面的二层楼跟前面相比，又是一番天地，古今结合的风格让他眼前一亮。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这小楼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赵佶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啧啧称赞。

他当然知道这是奕子枫的手笔，那些原始的图纸还在他的书房之中，不过图纸终究是图纸，哪有实物来的震撼。

“这是小店的大掌柜亲手设计，没想到能入尊客的法眼，幸甚幸甚。”

“你家大掌柜可在？请过来一叙。”赵佶似不经意一句。

“这，尊客来的不巧，大掌柜出去了，恐怕晚些才能回来。”

赵佶心中微微失望。

找了一个带隔间的临窗雅座，窗外鲜花烂漫，芳香扑鼻，赵佶顿时心旷神怡，一时魂游物外，这种浪漫的格调跟宫中严谨的气氛完全相左，一下子就撩动了他那颗文艺中年的心。

不一会，朱富贵亲自把茶端过来，正是赵福金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极品龙团，赵佶心里酸溜溜的，果然女生向外。

朱富贵走后，赵佶叹道：“你看这里有什么不同？”

梁师成头一缩：“官家，恕老奴是一个俗人，哪里能说出其中的妙处。”他看赵佶脸色有些陶醉，自然不会说反话诋毁。

“你看这里空气清新，鲜花烂漫，凭窗越过前院就可看到蔡河岸柳，看人间烟火，品河风微凉，不仅令人觉得心旷神怡，还让人生出与世无争之心，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悟出人间真味，想来他那师父……是何等的神仙中人啊，可惜，这小子居然不在此间逍遥，还到处乱跑。”

赵佶又开始羡慕了。

“官家，您说这位奕公子会不会算到咱们过来，然后故意躲开？”

梁师成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地道了，看似开了一句玩笑，但故意躲开这四个字用了就有些诛心。

赵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梁师成忽然心中一慌，站在他的角度是根本无法理解奕子枫在赵佶心里位置的，别说是他，就连赵佶自己都无法把对方定位……那是一个神仙弟子，别说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躲他，就算确定，那也是修道人之间打的机锋，梁师成这样暗中下药，自己若是一不小心顺了他的话心生怨念，岂不是断了一场道缘？

“老奴该死，官家亲自来看奕公子，他却错失这场缘分，老奴一时惋惜所以口无遮拦。”梁师成诚惶诚恐，这真不是装的，他头上都冒汗了。

“只此一次！”赵佶瞪他一眼。

“是是，老奴要不要派人去把他找过来？”

“是准备用我的名义强行召见吗？”赵佶觉得这个老狗现在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虽然人忠心耿耿，却在跟人沟通方面实在缺少一点雅趣。

“官家可有妙招，老奴就是个粗人，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玲珑手段。”梁师成跟他多年，知道但凡沾点道家的人，官家都看成自己人，那个奕子枫虽然现在名声不显，可是在官家眼里很可能就是个替补人物……替补林灵素的第一人选。

一想到这点，他不禁为自己刚才那句多嘴感到后悔了，假如替补成功，那种风光那种权势……两个梁师成也不够看的！

赵佶手指敲着桌子，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去给我要来笔墨，他不是这酒楼的幕后老板吗？我就刁难刁难一下这小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