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看了一眼他,却被那了然于心的温柔眼神所洞悉。再对视一眼,便一切都明朗了。
和我猜想的不错,他果然快要死了。
从刚才一路跟随我入迎风堂,表面上风清月朗的男子,如同常人一般的步速——在落地时,却虚浮无力。我本以为这是他的个人习惯,没想到与脉象相和,这一切看似的平常,实则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求医。
他早知道自己的状况,拖着这么多人来药仙谷完全是孤注一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药仙谷谷主身上了。
若是我爹爹还在,或许他还真有一线生机。可我……唉,着实无能为力啊。
在我内心百感交集之时,旁边的领头侍卫以浑厚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姑娘,我家少主,可还有救?”
我看向他那渴盼的眼神,决心一下,便脱口而出:“怕是,没救了。”
那侍卫一下子像是点燃了火气的炸药,也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又是没救,找了千百个医师都是没救,现在找个世外高人还是没救。你们这些医者,到底凭什么手艺吃的饭,凭什么得了传扬天下的名气?”
被称为少主的男子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口中正欲说出什么之时,我已被周围腾腾的杀气吓得七魂都跑了六魄。
人不可貌相,我看了看眼前这般温柔的男子,他周围看似悄无声息的侍卫们,单单只是杀气竟也要吓死人的。
于是我装作平静,且高深莫测的样子,继续缓缓说到:“怕是没救,又不是真的没救。你们一行人即来到药仙谷,我莫宿尘说能医,便定能医。“
我气势凛然地扔下这句话后,内心一阵悔不当初。
果然人一急就开始慌不择言,我这不但是夸下海口,还把姓名给暴露了,真是失策失策!提及这姓名,还真是看似文雅实则毫无意义——爹爹给我取名宿尘,意为身处五味尘世中,可我本就身在这尘世中,现在还是个令人绝望的尘世了。啊,这名字还真是恰如其分,现在逃也没法逃了,最终还不得被他们抓回来杀了。
“莫姑娘,在下除凡。此生不可就此而终,不求姑娘能药到病除,只愿再给我三年,让我把能做的,全部解决。”
我想了想,他要求不高。
三年,本是这韶华男子风华正茂的三年。
可他的性命,再活三月都难,何谈三年。
可我有什么选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啊。我心下一紧,于是缓缓转头,气定神闲地答:“那是自然。”
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还真唬住了旁边的侍卫,他看我的眼神瞬间钦敬了起来,刚才周身围绕的腾腾杀意,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散尽了。
“莫姑娘,”他清朗的声音传来,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此次前来还有一请。”
我当下只觉得五雷轰顶,原想着应承下帮他活过三年就已然要了我的小命,现在,这美男子还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有别的要求了?我一没办法保他长命百岁,二不会生火煮饭暖床,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平时只会逗趣儿解闷医术还差那就真的小命难保了啊。
看着领头侍卫总时不时提起他泛着冷光的刀面,我十分怀疑他已然掌握了我的弱点。
不错,我很怂,很惜命,于是我颤巍巍地眨巴着眼看向除凡,希望他别说出什么太过刁难的话,如果我真的无力应对那就拼上这条活了十七年的小命,趁人不备,先溜为上了。
“请随我行医,在下尚有急事须应对。”他眉目间似有皓月初升,几多思量便是一番星辰流转,墨发如瀑,微微散落着,久病缠身使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浑然的慵懒气息。
我看了看他那绝世的如玉面容,喉头涌动,仿佛我确然有离开药仙谷跟着他一行医治的理由。
美色当前,我差点就忘了自己保命的初衷。
好在我及时醒悟,稳了稳心神,说道:“恐怕不妥,”我提心吊胆地先看了一眼领头侍卫的刀,好在还没立刻拔出,于是静下心来,开始瞎掰:“我药仙谷素有盛名,不仅是因为谷内万物生长,稀世罕见的药物良多,更是因为谷内的一方药泉是养伤的绝佳之地,不过来求医的人大多一下就药到病除,所以这方药泉就没什么机会为世人所知。”
我看着领头侍卫及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声音愈发沉稳,眼神也淡淡看向他们,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继续说道:“如今你们少主已然病入膏肓,若只是我随行医治,却不配合着我谷内这方药泉一同医治,恐怕即便我有通天之能,也只是疗效甚微啊。”
“这……”领头侍卫的目光看向他的少主,仿佛颇有难言之处。
“无事,秦风。”除凡如墨一般的眼眸虽未抬起,却也揉了揉眉头,这常人做出最为普通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却是不经心却又散漫到了极致,别有一番疏阔意味。
“莫姑娘,你既说谷内有一方药泉,须配合医治,那最快何时能出谷?”他继而抬眸看向我,宛若春风轻拂,一阵轻柔细痒漫上心尖,我差点就被勾了魂去,没入春色三分了。
当真是如玉容颜在前,本心仍须修炼啊。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静了静心后,我用还算冷静的声音答道:“至少三月。”
“一言既定,多一日都不可。”除凡的这句话掷地有声,语气中隐隐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神色却是一派悠闲,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
领头侍卫,就是那个叫秦风的人。他又把手中时刻紧握的大刀拔了出来,照着冷冷长月,隐隐透着寒气,他看着我的眼神颇有些胸有成竹,看来完全就吃透了我就怕这一手。
合着我就不能有点话语权了,我正欲为自己的胆量正名时,刀光一起,顺着往常的轨迹就攀上了我的脖颈,嗯,又是熟悉的位置。我的汗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根根竖起,身子也不可控制地微微发颤,只得尽力含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我怎会出尔反尔呢?”
说着,我便看向秦风大哥,眼神示意他,差不多了,把刀放下吧。
他也颇会读心术,一番眼神交流后,他提着刀的手放水般的向后一划,我趁势往左一步,算是堪堪保住一条小命了。
岂料,我俩这一番小动作在除凡的眼中似是分外好笑,他虽面上波澜不惊,嘴角却微微翘起,分明是戏谑的笑意,却非要摆出一副世事如常,我自孑然一身,隐隐于外的姿态来。
呸,假不正经。虽然我承认他那清朗出尘的身姿,再配上气度不凡的墨衣玄衫,无论何时看去,都俨然是一幅清峻风骨。但他也忒不地道,自己的侍卫如此待往后的医师,也不怕我往药里下毒,虽然我着实医不好人吧,但单论行医失手这一项,我可是经验颇丰的。
不过医者仁心,我凭心而言,他最多能活三月。
哪怕我使出毕生绝学,也是只少不多,无力回天。更何况,我的毕生绝学根本不值一提。
除凡想要的三年,我给不了,怕是寻遍天下,也只有我那仙去的爹爹能妙手回春。
但在这三月间,我的性命却是朝不保夕。谷中有几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可用作逃生,三月一到,我尚有一线生机。可倘若我不在药仙谷住下这三个月,反而跟着他们一行人出了谷,那过了第三个月后,就真的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处处都是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