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姬喝过早茶，吃了早点，又在云吞殿慢悠悠打了套太极拳。

“洗髓伐身，这东西好。”

生姬缓缓收回拳劲，略感寂寥，说道：“可惜。方师叔教的这套拳好归好，却对我不归林的绝症无用。只是修心罢了，修一颗面对悲惨命运，而毫无波澜的心，自欺欺人。”

感慨完了，生姬转过身，看向云吞殿外面的那颗大树。准确来说，是看向大树底下背着阳光的阴凉处，那里是黑色的。

“你是跟在云梦泽的客人后面来的？”

生姬对着那片黑暗说话，有些自言自语。

“你身上的烈药对身体不好。这里是南疆不归林，处处都有蛊毒瘴气，对身体更不好。你若是想活，就随我去死楼，那里有整个南疆最好的医生为你治病。”

久病成良医，广寒宫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几手医术。因此，珠瞳的隐匿功夫虽然师承纯净山庄、天下无双，但是身上的药味太重，藏也藏不住。

生姬是广寒宫的掌教，一身内家功夫也是举世顶尖的存在。稍微感应，就闻到了那股子坏药的味道，知道有人藏在那里。

他身上有股气质，恬静而优雅，让人不自禁放下心防。

林子里沉了沉，莫名其妙对眼前这白衣公子生出好感，珠瞳低语回应：“我是纯净山庄的人。”

“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这样单独提出来，看来纯净山庄并不是个好地方。”

生姬久居不归林，并不知道中原武林二十余年前发生的大事。

敬云年初，李香香死后，华山派的霄云剑受不得这个刺激发了癫，叛逃师门，发誓要寻找师姐身陨的真相，却在江南某处地界悄咪咪成立了纯净山庄。

初始无人知道这个山庄的事情，华山派还遣了不少弟子出去寻找这位剑术绝伦的天才。寻了两年无果，却寻回来了一具尸首——华山七剑，时迁剑的尸首。

致命伤是喉咙处的一点红。当时的武林，除开死去的李香香，只有霄云剑能点出这一点红。

得知消息，华山派的时任掌教顿时气得呕血三日，奄奄一息的情况下，也不肯服用武当山上，用白鹤送过来的道命仙丹。最终，三日呕血呕了干净，传下掌教职责给了自己的小弟子，便撒手人寰。

之后——

纯净山庄，这个神秘的杀手势力，带着欺师灭祖的投名状，撞开了中原武林最黑暗的大门。与蝙蝠岛、滴血洞、玉人庙，共称中原武林，四大黑暗之巅。

二十余年间，只认钱不认人，谁都可以杀。不讲道义之心，时常为雇主杀村绝户、斩草除根，臭名昭著。

……

……

珠瞳摇摇头，用泥巴轻轻糊在伤口的绷带上，掩饰药味，轻轻说道：“前辈，有听说过「剑蛊」吗？”

“剑蛊？我听说过蛊，何是剑蛊？”

“便是为了寻找一个可以练剑的人，就将许多还在成长阶段的孩子放在一起，然后捉对厮杀，活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便叫剑蛊。”

“厮杀？剑者君子心，为何要手满鲜血？”

“哈哈哈，当然是君子的剑，杀不得万万人！！不能杀人的剑，只是铁片罢了。”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便是你在纯净山庄的遭遇吧，你就是那个剑蛊？”

“不，我不是。”

珠瞳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身影落寞，往林子外面走去。

黑暗中，传出来恶魔低吟的呓语：“我早该明白的。在修罗炼狱，当我用刀面无表情割下同伴的头颅时，那双死死盯着我表示怨毒的眼睛，也将是我最后的归宿。”

阳光下，生姬摇摇头，挥手拍出一道狂风：“孩子，这不是正道，你还可以回头。”

……

……

死楼。

云痴与常常两个丫头片子，在炉边烧火烤药。邓瑶与方甜，则依着古书记载，找寻破解百色花之毒的办法。

至于青桐，则抱着兔兔，在那边给兔兔讲解道经。万物通灵，也不显得兔兔有没有听懂，反正翘着尾巴「汪汪汪」叫着。人宠相乐、悠然自得，也算欢愉。

“雪心莲不可用。”

方甜揉了揉太阳穴，18岁生辰将至，近来更加嗜困。不过方甜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她害怕闭上了，就再也无法睁开。

从某个意义上讲，她很是羡慕故意闭眼的邓瑶。

邓瑶疑惑：“为何？我知道雪心莲是广寒宫至宝，但我们只是借用雪心莲的寒气做引，并不需要内服此药。于广寒宫，是没有损耗的。”

“至宝？也算是吧。可是你要知道，广寒宫这颗雪心莲的来历——”

方甜将手指到了古书上，依字依句读道：“珩熙四年，祖师婆婆种下雪心莲，设置禁制，非女子不可靠近、非女子不可教也。”

“衍熙四年？”

“对，已经是三百多年前。且不说婆婆设置的禁法，单单说这颗雪心莲，三百年的药性，若非寒性女子，靠近便会被冻成冰块。”

“怎么会？”

“便是这样。若不信，你和我来。”

方甜站起身。等了会儿，才伸手牵着邓瑶，往死楼的地下面走去——邓瑶的手很冰，方甜的手，更冰。

雪心莲就种在那里，整个广寒宫地势最低、阴气最重、风水最邪门的地方。

“小心，此处楼梯很多。”

“嗯。”

一路走来，到了底层，两侧墙壁开始有玄冰出现。冷气幽幽，白雾迷濛，却因为下来的两位都是女子，所以只感微凉，不冻肌肤。

邓瑶道：“我闻到了香味。”

皱了眉，又道：“还有被人用目光注视的压迫感。”

一路走来，虽说是方甜牵着邓瑶，但同时又何尝不是邓瑶在为方甜把脉？那冷得几乎让血液也冻结的脉象，和此地环境相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让邓瑶说不出口的莫名感觉来。

两人站在小径入口，稍微休息。

在旁边两面冰墙里面，埋着许多恬静微笑的女子。

她们目光深深看着从梯道下来的两人。目光里，带着几许微笑，几许轻松，和几许祝福。她们的外貌与寻常广寒宫弟子不同，都在20岁上下，越往前走越是年轻，她们是从前死楼的主人。

死楼的职责便是破解不归林的诅咒，消除广寒宫的绝症。历代主人皆以身试药，积累药性，传下经验，初代楼主只活了14岁，三百年下来到了方甜这代，才终于有了18岁寿命。

这里的冰墙最外面的位置，不出意外，是三个月以后方甜的归宿。

“压迫感？的确，是压迫感呢。”

方甜站在自己的坟墓面前，默了默，又看向周围那些恬静自由，微笑着表示轻松的师门长辈，她感到即愤恨又惭愧。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18年试药，并没有在原有的药谱上添加新的药材。

她也什么都没有必要做到。18年试药，生不如死，6岁时便被逼着生嚼五毒，只是因为上任楼主到了大限，来不及再调教她药理知识。

她看着那个人的尸体，就在自己的冰棺旁边，那个人在冰里面笑得可真开心。她时常都会想，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生在了不归林，更是自己，要成为死楼的主人？

南疆有虫蛊，五毒因此诞生。方甜时常制蛊弄药，久而久之，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药蛊，当真悲怜可笑。

姨娘，您活着时也有此疑惑，是不是？

她不再看冰层里的那个人，收敛了心神，与邓瑶说道：“你通药理，可习惯了此处的阴寒？再往前走百余尺，你便明白，这地方是男子进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