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进行的很快。

方甜常年试毒，她的身子本身就是块稀世灵药。只不过毒药各半，平日里自然不敢以血救病。不过今日不同，吃下了子莲，身子里的毒是毒、药是药，被寒气泾渭分明各自冻开，好分辨的很。

她咬破了舌尖，运转内息，血液里混合着药液送到青桐的唇间，以此治命。日头只走到申时二刻，便已经治好了这位牛鼻子身上所有的毛病，连常年打坐论道的腰间盘突出都有了好转。

日光明皓，但是青桐仍然看不见。

子莲寒若天悬，对于纯阳之身的青桐来说最是无解。一个吻上来，说不出是心理变化还是身理变化，总之青桐动也动不了、僵硬着、强忍着难受、等到了医治结束的最后一刻。

“方姑娘。”

他看着眼前的冰雕美人，眼睛好了，心瞎了。

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

……

“住手！！”

常常打断了青桐的动作，横立在两人中间。

她眼睛框都红了，强忍着眼泪不哭。因为她知道师姐叫做方甜，最喜欢甜的，不喜欢咸的苦的。泪水又咸又苦，师姐一辈子都没有哭过，自己自然也不可以掉眼泪。

她回头，对着冰雕美人说道：“师姐，抱歉。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我想要长大。”

彼时，方甜浑身上下裹着半指厚的冰层，立在药房的中央。她在冰里面恬静笑着，一如挂在小径上的33位死楼楼主。

血丁草之毒好解，但是百色花的药性却兼容万物，很快就适应了雪心莲的寒气。它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毒性药性，更像是催发剂，遇强则强，因此将方甜体内的子莲寒气催发到母莲的程度，落得不可收拾的下场。

也幸好，女子性阴，可养玄莲。给了方甜足够的转合时间，治好了青桐的病以后，才寒气迸发、变作雪人。

“你别过来！”

常常又骂了句，止了青桐的动作。她想走到方甜的身后，却仍然放心不下这边，有些疑神疑鬼的。

邓瑶叹了叹，吩咐道：“云痴，你扶道长到里间休息。他累了，此地阴暗，他需要通风见光。”

“哦，哦。”

青桐摇头：“我不走。你们放心，我没大碍，我就看着，什么也不做。”

常常看着诸人，有些踟蹰。

死楼里面常年就只有方甜、谷春榶、常常，合计三人。下面的仆从都是纸片，算不得真人。故而今日遭逢骤变，她想了几番，有些秘密，竟是找不到可以依托的同门弟子，共同承担！

咬咬牙，才道：“师姐救了你们，是生死之恩！所以你们不能害我！”

这话说得过重，是什么意思？

邓瑶不太想说话，云痴脑袋不好插不上话，倒是青桐反应过来，回道：“嗯。生死之恩，当以生死为报。自然，我们都不会害常常姑娘。”

“你发誓？”

青桐指尖划过左手掌心，鲜血涕流，立誓说道：“血誓。若青桐违背誓言，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那便好、那便好，你替我看住她们，不得叨扰师姐安眠。”

常常指了指邓瑶两人，便转身走入了内阁，找一本薄子去了。她记得那本薄子藏在床底下，上面记载了前面33代死楼主人的试药信息，是死楼可以延续下去的根本。

这本薄子记载了通天药法，珍贵的很，不容有失。有薄子在才有死楼在。

像方甜这样到了末路，想撂蹶子不干的「不称职」楼主，在三百年历史上也有那么四五个吧。结局是，她们身边也有常常这样的「阳奉阴违」的师妹，捡起来薄子，自己捣鼓自己试药，将死楼的信仰延续下去。

……

……

药房这边。

她在传递什么信息。

邓瑶自从白纱被方甜揭下以后，为了辅佐方甜用药，便一直没有系回去。她瞧了瞧方甜姑娘背在身后，向上翘起的指尖，左手三指右手两指，掐在不同的关节处。邓瑶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这是方甜试出来的药性。

她坐到了青桐的身边，略有所思，疑惑道：“道长，你的心是打开了，还是关上了。”

“嗯？”

青桐郁郁寡欢。

说来平日里只有声音，这是他初次见到邓瑶的真真模样，还是没有遮掩的邓瑶。但是青桐仍然郁郁寡欢，他不好女色。

“你病好以后，眼睛一直看着方甜姑娘，这心意再明显不过了。我只是好奇，你那心眼之论，才有此问。”

“我不知道。”

青桐摇摇头，回问道：“邓姑娘。你呢，你可知道你的心在哪里？”

“……”

胡先生说过了，邓瑶先天有缺。缺的其他的都还好，偏偏邓瑶生来就冷得太过分了，她先天没有心。

……

……

哭缺将消息带到了赤矶峰，周思苦在这里。

他得知消息以后，立马扔了手里的玄羊扇，一路狂奔，目标指着死楼。

在楼外，周思苦见了个陌生人。衣着阴沉，像是中原地界的夜行衣，身上一股子泥巴腥味。周思苦瞧了眼就不记心上，直接撞开了死楼的门，他现在没有时间用来接应这些中原来的怪客。

“师妹！”

他闯了进去，青桐皱眉，恼道：“你吵着她了。”

周思苦听都没有听见，眼珠子瞧见师妹现下模样，泪花涌出，泣道：“从小我叫苦，你叫甜，可偏偏这辈子都是我过得快活，你活得惆怅，真真应了名字的假。”

青桐恼道：“你别哭，方姑娘听不得眼泪坠地的声音。”

“你懂什么！！”

周思苦喝了声。他认识方甜已经15年，打小生活在一处，哪里有不熟知对方脾性的道理？他也最恨不过别人提「你与你师妹形同陌路」这种话，在他看来，周思苦与方甜，一苦一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想过很多次。最好的结局就是自己学会了玄羊扇里面的极阳秘籍，阴阳合济，帮助师妹解了不归林的诅咒，然后领着广寒宫，再次重返中原……

哦，可结局是。师妹试错了药，死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可是青桐，他还有做到什么事情的机会。

……

……

晚点的时候，生姬来到死楼的外面。他仰望着巍峨的吊脚高楼发了会儿呆，然后吩咐狐狸人涌进去，将常常带走。

死楼就这样算了吧，生姬理会了小徒弟的遗愿。他甚至想，让广寒宫就这样算了吧，有些东西真的是生命无法承担的悲痛。

不过，关于剑蛊少年，生姬并没有在死楼里找到他的下落。想来，他又有了要杀的人，已经远离了不归林。生姬知道那孩子不是坏人。

再晚点时候，榶榶与方明壑被搬山的广寒宫弟子，从风尘滚滚底下寻出来。

榶榶心有余悸，感觉自己像是被活埋了。身上穿着方明壑的脏衣裳，见到熟悉的师兄师姐，登时就哭岔了气。一喜一惊下，就昏了过去。

在她脚底下一同被发现的，是浑身只余下亵裤，昏迷不醒的方明壑。他身上有多处青紫淤伤，但并不是斩无极的后遗症，而是榶榶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裸着，又急又羞，就剥了他的衣服，打的。

更更晚些时候。

黎阳楼，青桐与方明壑同住一屋，林殊辞在这里照料他们。本至子夜，男女有别，但林殊辞并没有回避回屋的念头。

因为方明壑还没有醒，她还不放心。

“哎呦~~疼~~”

方明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揉了揉肋下的肌肉。那里紫的最厉害，梦里面也疼的最厉害。

他醒来第二件事，不是回应林殊辞的问候，而是看向了身边的青桐：“你想明白了？用你的命，换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