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见了姨娘一眼,也只有一眼。
6岁那年,姨娘试错了药,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瞧着她一边哭一边吞下五毒,把枉死簿上面记载的第一层药物吞下去,传下道统,才肯咽气。
那天,方甜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姨娘生前最后看见的画面,成了忘不掉的执念,成了转世的坎儿。于是她就沉沉浮浮,在忘川里面,12年过去了都还忘不掉那个瓷娃娃的眼泪——她还没看见她长大呢,嫁人呢。
“甜儿,你成亲了否?”
她看着方甜,她长大了。
执念了断。于是,只来得及说完这样一句话,孟曦就变成了青烟缕缕,从血黄色的河水里冒出来,然后飞走了。
“姨娘?姨娘!!”
方甜伸手想去捞住,本以为酥手抓青烟,竹水一场空,但是没想到方甜还真的捞住了。
兴许是变成鬼的缘故吧,不过方甜捞住的不是烟,而是其他的事物。她从青烟里抓出来一颗青色的石头,圆润润的,透着水汽儿,好看的很。
“这是孟曦的道果。”
一个眼眸子透着仙气儿、好看的要紧的,银色长发背在身后,穿着素白色宫装,脑上钗着一只金凤的仙女,出现在方甜的身边。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波,看向方甜,叹息道:“孟曦在里面呆了12年,见到你以后便安心走过了奈何桥,还将道果留给了你。看来,你便是她念念不忘的侄女,方甜?”
“是我,您是?…还有这道果,是什么意思?…”
“那便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便是孟曦一辈子受苦受难累积来的福报,都归了你。至于我的话……”
白灵狐儿叹了叹,看向忘川河里面更多的仍在挣扎的执念鬼,想起紫薇谷的往事,惋惜道:“你叫我婆婆便好。依着我与广寒宫先祖的约定,你来了这里,我会为你完成一件未竟之事。”
“未竟…婆婆,您能解掉不归林的诅咒吗?您是神仙,解决凡人的困扰应该很轻松才是。”
“神仙也有桎梏,并非无所不能。此地是阴司地府,已经阴阳两隔,下边管不了上边。况且,神仙是不可以参与到凡间的争斗的。这是历来天训,无可触怒。”
“哦。”
方甜想了想,从小十三想到了小十七,从姨娘想到了周思苦。依着这辈子的记忆一路从前往后追溯,画面最终落到了青桐的脸上。
她脸红了红,摇头说道:“我没什么愿望。只是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人,做个牲畜都好。横一刀竖一刀,只叫唤两声便不知世事,不懂炎凉,活得单纯。”
“畜生道吗?也好,畜生可挡劫难,加上你这辈子累积的功德与孟曦的道果福报,下下辈子你便可走过金桥,位列仙班。也算是不错。”
位列仙班可没这么容易,很大程度上是白灵狐儿在照拂这位广寒宫来的死楼主人。
三百年前,白灵狐儿游戏人间,与广寒宫的初代宫主有旧。为何不归林常有诅咒,说来还是白灵狐儿的原因,故而她对广寒宫有愧、对死楼主人更是有愧,想方设法会在阴界补偿她们。
“下下辈子?那还是我吗?”
方甜对这个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握紧了孟曦的道果,喃喃说道:“可不可以不成神仙?我舍不得用掉姨娘最后的东西。”
……
……
青桐斩九阴、入地府,就在喝汤的时候,白灵狐儿带着方甜出现了。
“你是。”
青桐小抿了一口汤——说来这都是方明壑教的好。从小带着青桐在后山偷喝纯酿,养成了青桐喝什么,都要先舔上两口试试味道的坏习惯。
孟婆汤不愧是孟婆汤,掺不得假。仅仅舔了小口,青桐便忘记了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从踏入死楼那里开始,忘掉了关于那个吻关于那个女孩、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关于道心无愧问九阴……
忘掉的说多不多,只不过是1087本道藏里面,页页都写满了的「方甜」两个字罢了。
……
……
“苏莹。他是武当山的牛鼻子,你好大的胆子,敢喂他喝孟婆汤!”
白灵狐儿生气极了,宫裙底下步步寒冰。身边,黑色的朦胧世界打出电闪雷鸣的光芒,她生气,就要打人。
“罢了,罢了。你也知道那是孟婆汤,而我是孟婆。罢了,罢了,你眼里向来是没有规矩的。”
苏莹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花灯里的烛火轻轻一口吹熄,在光芒消失以后自己也消失了。
她可不愿意与白灵狐儿斗法与此处。
虽说忘川河奈何桥是自己的主场,但白灵狐儿是谁?是荒神从天外陨石里面孵化出来的,这个五道世界第一个神灵。莫说主场,就是十殿阎王齐至也斗法斗不过这疯女人。
……
……
白灵狐儿本是不依的。
两人积怨已久。十多年前,苏莹私自接引了桃花先生走过奈何桥,那是白灵狐儿培养的道行鬼,心血花费无数,孟婆却一碗汤就送到了轮回里面,让白灵狐儿气得不行。
今日又算是宿怨新仇,白灵狐儿本想追过去再打一架,却又转了圈看着青桐恍惚道:“咦,你这牛鼻子到了阴曹地府,怎么还是生魂?”
然后伸手,从虚空里抓出来一本簿子翻动,找到了青桐那页。白灵狐儿掐着手指,才道:“原来是这样。”
“姑娘,你是…”
青桐呆了呆,没太理清楚发生了何事,但是刻在骨子里的武当基因催着他行礼作揖。
然后看着白灵狐儿,又看向方甜,平平整整说道:“在下武当山三代弟子青桐。姑娘,为何此处如此黑?…对了,姑娘是谁,便是死楼的医生吗?我记得我的眼睛,之前是看不见的。”
“我,我是方甜。你稍等,我有些事情要问婆婆。”
方甜转身,看向白灵狐儿:“婆婆,他喝了孟婆汤,不记得我了。她应当是被我治好了病,活了下来才是。纵然有些后遗症没好,但也不至于同进黄泉,他是怎么回事儿?”
医生对于自己的病人,总是有着超乎寻常,又情理之间的关心。
方甜便是这样。付了命才医好的人,可不能莫名其妙死了,除此以外的感情,无,别无其他。
“我说了,他是生魂。他肉身还活着,只是斩了九阴生死桥,才来了这里。他是来换你回去的。”
“换我?”
“对。他只能斩开桥,却不能断绝生死。虽然误打误撞找到了你,但是你能回去,他却要留下,替换你进入轮回当中。一正一负,才是道合,天机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不太明白。不过既然要有个负的,还是我死了算了。反正到上面也没几日好活,能换道长,那自然是极好的。”
方甜笑了笑:“他是我的病人。只不过,从前是眼瞎子病,现在是失忆症罢了。既然是病人,就要听医嘱,乖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