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觅红深深(1 / 1)风神秀V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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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的胆子小,尤其畏惧鬼神,经谢祯在鬼司那么一吓,隔日就病倒了。

于是源源不断的珍稀药材从中宫、后宫送进公主府,又都熬成了大补的汤药灌进谢蘅肚中。

眼见婢女又端了汤药进屋,谢蘅不由得怒从心生,抓起枕头便砸了过去。

婢女受了惊吓,一个没站稳失手将药打翻,连连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此举亦使坐在床边替谢蘅捏肩的凤虞愣了愣。

这般看过去,谢蘅一头锦缎似的青丝逶迤披在身后,白瓷般素净的双颊因怒气而微微泛着绯红,不禁令人想起芙蓉向脸两边开的诗句来。

凤虞思量片刻,慢悠悠地开口:“公主的偏头疼已经落下了病根,平生一忌受寒吹风,二忌外界刺激,三忌无端动怒。公主不愿吃药让人端下去便是,何苦要置气呢?”

“本宫的病,吃再多补药也不管用。”谢蘅恹恹地扫一眼屋中的错金博山炉。

只见烟雾缭绕间群山朦胧,却终究,只是些雕虫篆刻的玩意儿。

她自然知道自己为何不痛快。

是恼谢祯故意搬出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吓唬她,亦是恼她姐妹二人之间的差距竟如此悬殊。

她深知自己眼下的恼怒实是弱者的无可奈何之举,可除此以外,她总不见得还能造出一个比鬼司恐怖百倍的地狱来比过谢祯。

她就像博山炉上精致雕刻的花草鸟兽,纵使栩栩如生,终究是假的空的;而谢祯才是行走于山林旷野的百兽之王,不择手段,野蛮生长。

人类最大的不幸总是来源于比较。

稍稍发泄后的谢蘅心情总算好些,挥了挥手示意婢女出去,沉浮在这时前来禀报,说是如意公主宫里的林风晚求见。

谢祯虽未出嫁,身边倒也养了几个面首,其中要数林风晚的资历最久,也最为得宠。他进屋后往那儿一站,果真是气宇轩昂,晔然若神人。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林风晚此次前来,无非是想要传达两则消息。

第一,鬼司的刑罚太过严苛,那两名刺客挨不住,子时便双双暴毙了。

第二,明日是如意公主加封“靖国”称号的大典,还请长公主拨冗前往。

林风晚的一番话说完,整个屋内静得如同死域,他自觉并无失言之处,于是愈发将脊背挺直,等待长公主发话。

谢蘅半靠在床上,双眼微闭,似在闭目养神,指尖在锦被上轻轻点了点。沉浮会意,带着林风晚退下了。

两人出去后,房中更加显得空荡寂静,晴光透过窗格落在地上,犹如一块块闪着粼光的小小湖泊,微尘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漂浮游走。

凤虞在这时幽幽开口,嗓音低沉似能蛊惑人心:“如意公主有的是手段,她想留的人,阎王也不敢收。如今却说人死了,只怕是不想给主子一个交代罢了。”

他所言不假,只是换作任何人都能想通的道理从他口中说出来,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谢蘅扬眉,细细打量站在床边的凤虞:眉如墨画,眼若桃花,衬着身上白衣,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纵是比起那林风晚也毫不逊色。

难怪谢祯会将他像宝贝一样献给母后,也难怪母后会独宠了他一年。

只是,她偏偏看不惯他身上的从容气度。

凭什么她堂堂一国的长公主尚有受了窝囊气,心中郁结不平的时候,他一介小小男宠反倒终日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谢蘅动了坏心思,勾起红唇调笑道:“本宫记得你从前的名字叫做小甲,如意的要求向来极高,你在她手下可是吃尽了苦头?”

见到凤虞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僵硬,谢蘅笑得愈发得意。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往头上比划了一下各色首饰,又说:“如意的手段尽得母后真传,想来你在太后宫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相比之下,倒是本宫这里对你最宽松了。”

“不过你要记着,现如今本宫才是你的主子。你对如意心怀抵触,本宫可以理解,但今后可别让本宫再听见你说那些不该说的话了。”

谢蘅说罢,回身对着凤虞勾了勾指头,“过来,替本宫将这凤簪戴上。”

凤虞踱步前来,先是替谢蘅绾好发髻,接着再戴上那支鎏金银凤簪。镜中的美人顿时光彩夺目,如花隔云端。

谢蘅本就是个喜怒无常、极易情绪化的人,如今摔了枕头出气,又小小训诫了母后派来的男宠,便足以令她心情大好。

至于那两名刺客死了没死,谢祯明日又要加封什么称号,便通通不是她现在要关心的事情了。

谢蘅唤了婢女进来伺候她更衣,凤虞立在屏风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要去哪里?”

“去见本宫相好的,这事儿可不能带上你。”屏风内,谢蘅笑得放肆。

谢蘅没有诓人,长公主的凤辇很快驶往京郊的觅红池,那里住着她最欢喜的男宠。

京中虽总有传闻长公主贪图男色、夜夜笙歌,可她这些年来唯一染指的也不过只有青鸩一人。

觅红池内看似有美少年无数,却都是谢蘅买来陪青鸩聊天解乏的,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她饱饱眼福。

用谢蘅自个儿的话来说就是:没人能真正做到雨露均沾,但眼睛可以。

觅红池之所以叫觅红,是因为园中种满了枫树,到得深秋,满树的红叶缠绵,好似烈火燎原十里。

可眼下,还未到觅红池最好的时节。

谢蘅顺着回旋的楼梯走上二楼,一路摸了无数美少年香香滑滑的小手,被摸了的少年大多娇羞地低下头,惹得谢蘅咯咯笑个不停。

二楼尽头的竹枝苑内,青鸩依旧在侍弄他那些蓬勃生长、快要成精的花花草草,远远瞧见谢蘅来了,眼眶迅速红了一圈,搁下剪子便往屋里去了。

谢蘅撩开屋前悬着的一连串翡翠巧色珠帘跟上去,只见青鸩一个人坐在榻上生闷气。

“快让本宫瞧瞧怎么了,谁竟敢将我们青鸩欺负成这样?”谢蘅笑嘻嘻地说着,伸手挑起青鸩的下巴,少年的眼尾通红,好似秋波荡起的一尾红鲤。

青鸩将脸转至另一侧,赌气道:“公主遇刺那样大的事情,也不差人来报个平安,害我这些天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好好好,是本宫疏忽了。可你有所不知,本宫这两日亦病倒了,唯恐你挂念,这才带着病也要来看你。”

谢蘅说罢,当真就摆出一副西子病心的模样,蹙着黛眉在青鸩身边坐下。

不得不说,这一招对青鸩百试百灵。

他果真主动转过身来,待到看清谢蘅眼中的狡黠神情,这才忍不住破涕为笑。

说来也奇怪,青鸩的相貌本是极清秀的,一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不笑时甚至会蕴着几分冷淡。可偏偏只要他一笑,露出那一颗虎牙,便足以使万物破冰。

到底是少年心性,青鸩很快又张罗好酒食,伺候谢蘅用膳。

许是因为这两日身子骨弱,谢蘅不过小酌两杯,便晕得不成样子。

青鸩将她扶到床边,又贴心地替她将外袍脱下,指尖游走刚刚来到腰间的衣带处,谢蘅却陡然握住了他的手。

青鸩不解地抬起头,谢蘅亦睁开眼来,眼底氤氲着茫茫雾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毫无来由地闻见一股深远绵长的沉香气息,那是凤虞身上常有的香气。

像是幻梦一般,青鸩的脸似乎也被那人所取代:

桃色的唇似笑非笑,眼角眉梢满是邀请,眸中燃起的烈火似乎要将人生生融化在那一腔春情之中。

真真是魔障了。

竟会在这种时刻,想起那个不甚相干的人来。

晚风送入房中,吹得烛火摇曳不定,袅袅升起一团黑色的烟雾。

谢蘅的背上亦惊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她艰难地开口,嗓音极其沙哑:“本宫今日乏了,想早些休息。”

青鸩闻言,眼中的光飞速黯淡下去,却还是乖乖抽回手,合衣在谢蘅身边躺下。

月色如霜,凉凉铺了一地,像是宫廷御医开出的薄荷冰片。

谢蘅睡不着,索性支起身来端详身边早已睡熟的青鸩。

少年有着高挺的鼻梁和花瓣似的唇,肌肤在荡漾的月色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妖异感。凑得近了,能闻见少年身上清朗干净的植物香气,和这竹枝苑里的花草没什么两样。

他是如此年轻,今年不过堪堪十七岁而已。

生平第一次,谢蘅觉得自己老了。

她就像一条喜欢收集闪光物件的蟒蛇,不动声色地、贪婪地占有着他的青春,享受着他的景仰与爱慕。

这座觅红楼是她的乐土,却也是他的囚笼,只是少年现在还完全没有意识到罢了,他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独是他,这觅红池中的任何一个少年,都值得。

谢蘅果真是老了,架不住前一晚胡思乱想,翌日清晨被叫醒坐在妆台前,仍旧困得睁不开眼睛。

眼见着是来不及回公主府更衣了,幸好沉浮早有准备,多备了一套朝服带来觅红池,由青鸩伺候她梳洗上妆,总算不曾耽误了大典的时辰。

东极坛前,文武百官皆已到齐,圣德皇太后因病未至,因此晋帝左手边的位置是留给镇国长公主的。

谢蘅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登上大理石阶,当她看清站在红罗伞下的凤虞时,只觉得周身血液一齐涌上天灵盖,险些晕倒在地。

她突然悔悟不已,早知道就应该将赖床贯彻到底,总好过亲自跑来跳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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