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生是个聪明人。
他远赴白鹿关送去一纸调令,回京后只消几日便将那晚的古怪遭遇分析得透彻。
长公主向他问话绝非是他的臆想,第二天早上公主没有露面,一定是不愿让人发现她的行踪,由此可以看出公主是想暗中插手边将调动一事。
后来短短几天之内,大将军之子苏卫霜不仅没有升任主帅,反倒被贬去青州做了个参军,可见长公主实有着雷霆手腕。
在这之前,户部尚书羽靳遥也被长公主连根从朝中拔去。
虽说眼下的朝堂,靖国如意公主正值春风得意之际,可王昱生的直觉却告诉他,长公主或许才是那个真正逐鹿之人。
因而他今日来到公主府,正是为了能够加入长公主的阵营,同时亦带来了机密情报。
远远见到长公主回来了,王昱生连忙起身向她行礼。
谢蘅坐上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来找本宫有何事?”
王昱生恭恭敬敬地答道:“臣来将昨日的见闻禀告长公主。微臣觉得,长公主会感兴趣。”
果真,王昱生带来的情报价值斐然。
他身为兵部郎中,一向主管兵部的公文事务。
昨晚他忙着撰写文书直到夜里,伏在案前睡了一觉醒来,正巧瞧见有名黑衣人进了尚书大人的屋里。
他壮着胆子前去偷听了两句才晓得,来人正是靖国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对边境主帅调换失败一事发了好大的火气,又命尚书大人重新替她物色合适的人选,派往白鹿关顶替任心。
至于他们商讨出的合适人选究竟是谁,王昱生便没敢再偷听下去。
尽管如此,他带来的这个消息已经足够了。
果然,苏卫霜担任主帅乃是兵部得了谢祯的授意,而谢祯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帮助苏卫霜积累军功。
从她着急换人就可以看出,她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挑起大晋与扶余的战争。
只是两国一旦开战,于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谢蘅猜不透,故早早派遣沉浮前往北境,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崔东明,并且查明谢祯是否与北境其他部族的首领有利益往来。
弄清楚这些事情需要时间,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
王昱生离开以后,谢蘅轻轻敲着桌子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应是阻止兵部再次下达调令。”
凤虞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倘若臣没有记错的话,兵部尚书顾望之正是妙端太妃的兄长。”
谢蘅闻言与他对视一眼,眸光突然变得明亮。
几天后,宫里的斋宴设在妙端太妃宫里的松风殿,想必是取了横匾上的松风水月之意。
今日除了谢蘅、谢祯、谢莘三位公主外,后宫中的几位太妃也都来了,太后虽未亲至,却也派来了身边的宝珠公主,算是给足了妙端太妃面子。
眼下,谢蘅已经在殿中坐了有些时候了,素三彩杯中的茶水快要见底,如意公主谢祯这才姗姗来迟。
只见谢祯穿一件微微露肩的阔领丹朱色宫裙,莲藕似的雪白颈子连同肩背的肌肤皆裸露在外,惊艳得有些过分。
谢蘅下意识去看妙端太妃,她果真皱起了眉,直言不讳道:“如意公主这身装扮好生艳丽,然而多少和宫里的规矩不甚相符了。”
谢祯坐下饮一口茶,笑着反驳她:“规矩?规矩本就是主子定的,本宫就是这宫里的主子之一,还用得着守什么规矩?”
要是放在平日里,妙端太妃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今天她却破天荒地没有再争下去,只是拨了拨手中的佛珠,生生将脾气压了下去。
谢蘅瞧了觉得新奇,嘴角微弯,捧起热茶浅啜一口。
一旁的崔宝珠看得云里雾里,凑近了谢蘅轻轻地问:“蘅姐姐,你笑什么呀?”
谢蘅看她一眼,高深莫测地说:“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
话音刚落,松风殿正式开宴,宫人们鱼贯而入,端来清一水的素食佳肴。
有八宝什锦、白璧青丝、菇园小竹、二冬白雪、半江沉月等等,虽是素宴却半点不含糊,菜品典雅富贵,精致非常。
妙端太妃平白无故花这样大的手笔,只怕小聚是假,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才是真。
果不其然,宴席吃到一半,妙端太妃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虽然早就放弃了争宠,也从未将保养容颜放在心上,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纵使年逾四十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好底子,眉眼间隐隐蕴着一丝英气。
她环视一圈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莘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远嫁徐州,偏又摊上个短命的夫君,不到二十就守了寡。”
“莘儿将来肯定是要再嫁的,这一次我也不求她能嫁得有多好,只盼着她能留在京城,常常承欢膝下。因而,诸位姐妹和公主那里若有合适的人选……”
妙端太妃的话尚未说完,谢莘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的一张素白小脸涨得通红,当即站起身来喊了声“母妃”。
妙端只当她是害羞,自说自话地讲下去:“自古夫字天出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你是公主,夫君死了改嫁很正常,不要觉得没面子。”
谢莘听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紧咬着唇丢下一句“我这辈子也不改嫁”,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松风殿。
这一出闹剧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几位太妃一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祯则好似局外人一般,自顾自地夹着素斋。
她可是大忙人,下午还要去兵部听顾望之汇报选人的进度,自是没有心情插手后宫的家长里短。
很快她用罢午膳,匆匆漱了口,便也马不停蹄地离去了。
妙端犹在生着谢莘的闷气,她实在无法接受,一向乖巧听话的莘儿居然敢当众顶撞自己。
就在这时,谢蘅慢悠悠地起身对妙端说:“太妃莫要恼了,我身为长公主,说话总还算有些分量,让我去劝劝莘儿便是。”
妙端闻言,不由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谢蘅。
平心而论,如今还留在京城里的两位公主,她是一位也看不上。
谢蘅懒散,贪图享乐;谢祯跋扈,玩弄权术。
两人皆有失于公主的礼仪道德,可相比之下,谢蘅的心性到底还是要宽厚些,从前也帮过她们母女。
因此妙端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低下头道一声“多谢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