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肯花百两黄金购琴,出手如此阔气,那张太古遗音自然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她就这样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登上凤莱仪二楼取来了琴,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交给凤虞:“你跟了我这样久,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你可得收好了。”
凤虞接过琴,一双桃花眼中星光浮动,眨也不眨地盯着谢蘅:“此物如此珍贵,我倒有些受之有愧了。”
谢蘅也乐得同他打趣:“若当真觉得有愧,以身相许报答我也好。”
“此话当真?”凤虞和谢蘅并肩下楼,微微挑起眉。
此时楼前围观的群人大都已经散去,空气较之前清新疏朗了许多,谢蘅只觉得他这一挑眉无端看得自己心头一颤。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顺着凤虞的话说下去:“当真。你若是肯,回去我便休了驸马。”
凤虞闻言一笑,神情温柔,却不再接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玩笑话,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且不论谢蘅心中对宋檀始终怀有歉意,宋檀如今任户部侍郎一职,是她安插在户部的一只眼睛,将来肯定还会对她还有更大的助益。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二人和离,凤虞以男宠之身份,又如何能攀得上驸马的位置,只怕朝中大臣反对的奏折能堵得谢蘅出不了府。
从这个角度来说,女子的风流终究还是比不得男子,男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妻纳妾,女子却没有办法给除夫君以外的人一个名分。
况且就算真的能给,谢蘅也觉得那样是辱没了凤虞。
就像她曾经对太后承诺的,等到这一切结束,她会如约给凤虞自由,让他回到这片广阔的天地中去。
那一刻,他们面前是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的东瓯大街,可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未来的人生走向,会截然不同。
第二天一早,谢蘅准时来到醉曼茶前。
清晨的醉曼茶尚未开张,在晨曦中看起来像一个未施粉黛的小姑娘,不比昨晚的妩媚妖娆,反倒多了几分乖巧。
徐老大三两口吃掉手里热乎的红糖锅盔,冲谢蘅挥挥手,领着他们绕到醉曼茶后头的楼梯口,和相熟的伙计打了声招呼。
若非有徐老大带路,谢蘅绝对不会想到这家青楼背后的地下居然别有洞天。
地仙窟,顾名思义挖在地下。
他们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每一层都灯火通明,既有小摊小贩在其中摆摊卖着稀奇玩意儿,又有看起来上档次的酒肆、药铺林立其中,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若非要说和地面上的街市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因为处在地下,一切照明皆要靠烛火,因此光线照不到地方便看起来格外诡谲。
徐老大带着他们来到地下三层,陡然止步,客客气气地解释道:“少阁主先在此地逛逛,容我下去先向那位禀告,等他点头了,我再亲自来带您下去。”
这龙心阁的少阁主毕竟是为了阿芙蓉而来,地仙窟从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买卖,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徐老大显然不方便直接带他们去见那位。
谢蘅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对徐老大道了声谢。
同时她也注意到,再往一层的楼梯口不再只由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把守,而是换上了专门的守卫,腰间佩着和玄麟同出一辙的薄刀。
可见,地仙窟真正重要的人物就住在这地下四层了。
横竖徐老大下去说明情况也需要些时间,谢蘅便和凤虞在第三层随意转了转,想起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他们便在抄手摊前要了两碗红油抄手。
想想谢蘅出宫半个月,对民间的吃食早已是身体力行,轻车熟路了。
趁着小哥煮抄手的当口,凤虞和和气气地同他打听:“在地仙窟里做生意,和上面有什么不同没有?”
小哥闻言乐,呵呵地笑起来:“瞧客官就是第一回下来吧?其实光就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同,在哪里挣钱不是挣,都要靠着一双手过生活。”
“不过我们地仙窟里的呀,大都是从前犯了案,蹲过牢,上面的老板嫌弃我们,不肯招我们做伙计。还好扶桑大人肯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因此时间一久,来这里讨生活的人大都是在上面走投无路了的,有罪犯有流民有乞丐,也有真人不露相的高人。”
小哥说着,将抄手捞在碗里,驾轻就熟地舀了两勺红油:“比方说那一位。”
谢蘅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楼梯口的不远处坐了个算命老头,正仰着头将草帽盖在脸上睡大觉。
小哥将抄手端至两人面前,同时稍稍压低了声音:“这个独眼放老头呢,平日里算命也不见得有多准。但是但凡有人看病缺银两,或者是家里揭不开锅,只要跟放老头开口他准会帮忙,我们背地里都喊他活菩萨。”
红油的香气就此氤氲开来,花椒掺着八角,葱姜蒜一应俱全。
谢蘅收回目光,只觉得这地仙窟里的人情味和烟火气同样浓郁,连带着对扶桑氏的看法也略有些改观。他固然控制手下的法子狠辣,可对待百姓也的确有他的可取之处。
她低头吃了两口抄手,很快,徐老大便上来招呼他两人下去。
谢蘅见状,心知是成了,不由得和凤虞对视一眼。
眼下他们固然是争取到了机会亲自面见扶桑氏,可是,龙心阁少主的身份是假,要买阿芙蓉也是假。
这地仙窟的第四层深不见底,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机遇,更多的却是危险。
凤虞似能猜到她心中顾虑,冲她微微一笑,惯有的如沐春风,神采夺人。
谢蘅知道,他是在说,莫怕,一切有他。
于是她深吸口气,从怀里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徐老大走去。
说来也蹊跷,就在她从打盹的算命老头身边经过的瞬间,老头突然不动声色地朝她手中塞了张纸条。
谢蘅脚步不停,头也未回,仍是冲徐老大笑得客气,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