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回到公主府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自己塞进香柏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随着暖流漫过四肢百骸,疲惫慢慢沉淀,最终化为无形。
她整个人也好似重生了一回。
回想起在东南那一个月里的颠沛流离,多少次命悬一线,竟都邈远得好似前尘旧梦一般。
唯有一件事情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
她长胖了。
姑且不论她一路操劳还能长肉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单是这摸起来日渐丰腴的腰肢,就足以让她稍后换上宫裙的时候头疼几分。
看来,男装宽松飘逸,果真是遮肉神器。
白桃去取了芙蓉花瓣来,谢蘅无需回头,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幽香。
她心烦意乱地拨起两朵水花,叮嘱白桃:“从明儿开始提醒厨房,少做荤腥油腻,多做些清淡的,本宫须得开始减肥了。”
隔了半晌也没听见白桃应一声,谢蘅不由回眸去看,只见那帘幕后头站着的分明是个高大男子。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水里躲了躲,喝道:“是谁在那里?”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语气中蕴着三分笑意:“是我。”
认出来人是凤虞,谢蘅悬着的心便也放下,见他将一篮芙蓉花瓣搁在楠木矮几上便要走,谢蘅忽然起了坏心将他叫住。
一来是想逗逗他,二来也确实有事要问他。
“你进来,替我将花瓣撒上。”
既然长公主都开口了,凤虞只好从善如流地走到帘幕后面。
只见谢蘅的秀发微湿,浮在水面上好似一束柔软的水草。她的身体掩在水下看不真切,两条搭在浴桶边的手臂却跟白玉似的,明晃晃的,令人移不开视线。
屋内热气蒸腾,细密的水珠爬满了铜镜,像是盖着一层欲罢不能的轻纱。
凤虞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见一丝忸怩之态,只是旁若无人地将花瓣一一撒下。
两人偶然间对视,反倒是谢蘅先不好意思起来。
她轻咳一声,拢了好些花瓣至胸前,这才抬起头来问凤虞:“驸马调查府上眼线一事,是否也是你授意的?”
宋檀和她成亲五年来一直势同水火,自从幽州回来后,他便主动提出和解,这其中转变自然是凤虞夜谈的成果。
只是本以为要宋檀入仕为官便算达成目的,为何他还会想要插手更多?
不待凤虞回答,谢蘅又继续追问:“那天晚上你究竟对驸马说了什么?”
水面上漂浮着的芙蓉花瓣娇嫩可爱,衬得谢蘅气色极好,好似粉妆玉琢。可她的眸光却清透而寂静,深深看进凤虞的眼睛。
凤虞的喉结滚动,终于告知她实情:“当年宋夫人自尽很是蹊跷,公主和驸马酒后有了肌肤之亲更是古怪,臣猜测,这其中定有一个幕后推手。而此人,或许正是如意。”
谢蘅愣了愣,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可始终不敢深究。
太后在公主府安插了眼线,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此前贪图享乐混沌度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也未想过要在太后面前掩盖什么。
太后是玩弄权术的好手不假,可亦是一位母亲,没有任何立场要让她落入如此被动的处境,更何况当年事发之后还是太后出面善的后。
至于谢祯,她更不敢想。
谢祯无论多么醉心于争权,终究是她的亲妹妹,这么做于谢祯自己实在没有半点的好处。
于是谢蘅的手指在桶边敲了两下,又问:“你怀疑谢祯,可有什么证据?”
“臣在鬼司呆过一年,曾听如意不止一次地提起过:对一个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更能让她痛苦。”
谢蘅听罢,暗暗心惊。
“从前我问你时,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彼时就算臣说了,主子可会信我?”
一问一答,干净利落。
谢蘅陷入无言。
凤虞没有说错,若当初在幽州行宫的时候他就抛出对谢祯的怀疑,她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甚至还会质疑凤虞是故意搬弄是非。
可纵使谢祯在她的府上安插了眼线,也的确说过那样的狠话,她还是不肯轻易相信此事出于谢祯之手。
同胞姐妹,不至如此。
除非,让她亲眼见到证据。
“你可有办法证明是她?”
“臣有一招,将计就计。”
凤虞说着微微俯下身,将他的计谋娓娓道来,准确地来说是在宋檀的计谋上,又多了一步锦上添花。
谢蘅半阖眸听了进去,最终点点头,表示认同。
与此同时,她内心的焦虑和担忧也终于被抚平。
毕竟,发现阴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束手无策,毫无招架之力。
等到她再度抬起眼时,突然意识到凤虞和她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暧昧过了头,随时有春光乍泄的危险。
她不由得往桶边缩了缩,咳了两声正色道:
“水冷了,你去把白桃叫来吧。”
凤虞见她神情古怪,当下也反应过来,忙退后一步,转身便走。
都怪这间屋子里的水汽氤氲,将他的一颗心浸得湿漉漉的,仿佛动辄便能挤出温柔的水来。
等走到帘幕后,凤虞的心跳终于重归平静。
明知逾矩,可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对谢蘅说了句:“我看主子不必减肥,如今这样,倒是刚好。”
然后在谢蘅反应过来之前,扬长而去。
徒留谢蘅坐在浴桶里紧紧咬着下唇,一张脸红得比那芙蓉花瓣还要娇艳几分。
真是可恶。
待她梳洗完毕,进宫的凤辇早已备好。
还是按照老规矩,晚上赴宴前,她须得先去望龙殿觐见陛下。
正值秋日时分,宫里的菊花开得正盛,各个品种争奇斗艳,鲜黄亮丽,富丽堂皇,乍一看像是铺了一路的金子。
谢邺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宫人传报长公主来了,忙宣谢蘅进来。
谢蘅今日穿一身孔雀蓝宫裙,裙摆处绣着一幅凤穿牡丹,极其贵气,和她那副雍容明艳的样貌极为相称。
“阿姐这才去了一个月怎么瘦了这样多?”谢邺满脸写着心疼,“看来是赈灾受累了,朕一会儿便从御膳房拨个大厨送给阿姐,替阿姐好好补补身子。”
谢蘅行了礼刚要落座,听闻此言不禁笑出声:“邺儿莫不是在故意取笑我?”
“真的。”谢邺走下暖阁,牵起她的手,“阿姐一向偏瘦,容易染病,听说这次在松江府又病倒了,有机会还是要养得圆润些才好。”
谢蘅心中微动,索性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也是,最近是该好好养养了,否则太单薄不宜要孩子。有劳陛下挂心了。”
谢邺眨眨眼睛,霎时间喜出望外:“阿姐终于准备好要为皇室添丁了?”
谢蘅如今的年纪已经称不上十分年轻了,早在两年前太后就暗示过她,应该尽到一个妻子的职责,且不说为宋家传宗接代,谢氏皇族也很久没有新成员的到来了。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谢邺会如此看重此事。
只见谢蘅掩唇一笑,脸上浮出一抹娇羞,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