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长公主府上终于有了添丁计划,谢邺作为未来的舅舅,自然心里欢喜。
在宫宴上他便忍不住吩咐胡旋公公,将宫里匠人新烧制好的那套矾红彩石榴纹瓷器拿来,赐给长公主。
石榴多籽,取多子多福之寓意。
谢蘅道过谢以后,宋檀又亲自斟了酒敬上陛下。
有心人不难发现,驸马穿一袭白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根孔雀蓝腰带,和长公主裙子的颜色如出一辙。
恩爱之意,昭然若揭。
如意公主谢祯坐在对面的小几上冷眼相看,神情恹恹,如视眼中钉。
宫宴散场后,夜已经深了,夜风带着寒意吹来,令刚饮了薄酒的谢蘅不禁打个冷颤。
宋檀见状,从白桃的手中接过披风替她披上,又将飘带绕至前胸,系一个结。
他本是极清冷的长相,此时垂下的眼睫将平日里的冷淡遮去了一大半,浅色薄唇微微抿着,有种冷静自持的温柔。
转眼,飘带松松挽好,在风中摇曳不止。
谢蘅笑着打趣他:“驸马真是手巧。”
宋檀闻言与她对视,薄唇轻启:“不是该叫夫君?”
远远望过去,谢蘅害羞地低下了头,踌躇半天,忽然踮起脚尖在宋檀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赏你的。”
她说话时满眼蕴着笑意,旋即转身往宫外走,榴红披风在身后起伏,像是翻涌的火苗。
宋檀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很快追上去,和谢蘅并肩同行。
待他二人走远了,谢祯终于从阴影中现身。
她今儿梳了高髻,一根金凤簪子斜斜插在乌发间,在月色下羽羽如生。
她冷哼一声,问身旁的男宠林风晚:“你看他们是不是在做戏?”
林风晚有些迟疑:“或许,是的。毕竟宋夫人的死对驸马来说一直是如鲠在喉,驸马素来以长情闻名,应该不会对长公主……”
他说到这里,实则自己也没了底气。
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即便宋檀心中对亡妻念念不忘,可到底已经和长公主成亲多年。长公主的美貌天下皆知,宋檀亦是男子,怎可能保证温香软玉在怀却没有一丝心动呢?
况且长公主和驸马和好一事,早就有迹可循。
一个月前,驸马空降户部担任侍郎一职,便是最好的证明今日长公主归京,驸马还亲自出城迎接。
如此看来,他二人之间十有**是真的了。
连林风晚都能想到这些,更遑论谢祯,只见她咬着牙冷笑出声,神情更添狰狞。
她虽然不知道她这位姐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驸马回心转意,可他们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否则,她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捏死那个命若蝼蚁的宋夫人了。
诚然,当年的事情她做得了一回,如今便能做第二回。
谢祯的眸光闪动,有种异样的神采。
她拢袖走在冗长的宫道之中,回旋的风声成了最好的屏障,将她接下来说的话掩护得滴水不漏。
“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从前替姐姐管酒的那个丫头是你安排进去的。”
“是。”林风晚恭恭敬敬地说。
“想个法子,联系上她。”
林风晚脚下一滞,半晌又答了声“是”。
与此同时,长公主的凤辇正缓缓驶在朱雀大街上,前路被冰凉的月色铺满,犹如凝重的寒铁。
马车内,谢蘅和宋檀各坐一边,不复人前的亲密模样,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宋檀正在向谢蘅解释,为何如意公主会提前半个月结束了禁足。
“工部基本全是如意的人,三天两头上奏陛下,说有要事请如意定夺。大至年底前要为兵部建造几艘战船,小至宫里修筑宫殿的房梁该用金丝楠木还是黄花梨木……
“总之是扰得陛下烦了,兼之朝政至少有一半都掌握在如意手中,如此情形下,国朝确实不可一日无她。陛下只有下旨,提前将她放了出来。”
这般缘由,倒和谢蘅猜想得无二。
如意的党羽林立,那些大臣见到自家主子被禁足,定会在朝中为她百般周旋。好在终是关了她整整一月,成功拖到谢蘅从东南归来。
说罢了谢祯,眼下却是宋檀这边更令人头疼。
他在凤虞的有意点拨之下,已经对如意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为此,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和谢蘅扮演恩爱夫妻。
他以为,既然如意当年想要毁掉谢蘅的姻缘,今日就绝不会坐视不管他二人修好,只要如意再有举动,就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
而谢蘅担忧的却是,如若宋檀当真发现如意于他有杀妻之仇,他会怎么做?
凭他对楚姒的眷恋和愧疚,他一定会按耐不住报复如意,可他一个小小的驸马兼户部侍郎,此举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宋檀有事。
“宋檀,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就当是为了楚姒,好好活着。”
宋檀闻言陷入沉默,眸光冰冻,酝酿着三分决绝。
若非顾念家人性命,他早就随姒儿一并去了。
是那个嘴边永远噙着风流笑意的凤虞点醒了他,与其苦苦折磨自己,不如找出真凶,为楚姒报仇。
凤虞的话犹如天光云破,令他幡然醒悟。
长公主根本不可能是逼姒儿投水的凶手,如若她要姒儿死,完全没有必要留下那块证明身份的同心佩。
显而易见,长公主也是遭人陷害。
十天前,他故意将户部削减工部开支的文件带回公主府。
那是他亲手草拟的文件,甚至还未拿给长官看过,结果第二天工部便得到消息,派人来户部闹事。
工部的长官皆是如意的人,由此可以看出,公主府上确有如意的眼线无疑。
宋檀当然知道和如意公主作对的下场会是什么,可他既然选择入仕调查此事,就从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良久之后,他终于淡淡开口:“公主恕罪,臣恐难从命。”
有那么一瞬间,谢蘅只觉得车帘外的月色忽地黯淡下去,透着沉沉的死气。
第二天一早,长公主的车辇来到大慈寺,方丈亲自接待了成双入对的长公主与驸马。
他二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拜送子观音,态度之虔诚,满城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