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曜即位头一年便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西境叛乱,他将我爹祁垣派去平叛,不久后南方刘葛率大军北上欲攻打荆州,他便任命赵旭为大都督,东里昪为副都督,率十万大军前去应敌。
许多人早已虎视眈眈,新帝一登基,他们便趁机兴风作浪了。
这样一来,四位辅臣便只有司空赵勤尚留在洛阳了。
我有些担心,三位辅政大臣都已远离中央朝政,而赵和曜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如何能处理好朝政呢?
漫步西园,恰巧碰见赵和曜,我便向他说了此事,问他可有将赵旭或东里昪其一人调回的打算。
“调回?笑话!”他冷笑,幽幽道,“朕巴不得他们不回来。”
“陛下此话怎讲?”我讶然。
他凑近我耳边慢慢说:“朕不想要辅臣。”
我瞠目结舌。
“赵咸给了朕江山,却要叫几个老家伙来牵制住朕,他都死了还想摆布朕,朕是不会让他如愿的。”他继续说道。
“这么说,你都是算计好的?”我问道。
“当然。”
“让我爹去戍边也在你的算计之中?”我冷言道。
他望着远方,不语。
我早该想到,西境叛乱乃常有之事,本朝从未有让堂堂卫将军亲自出征平叛的先例。
“真行者也,我祁家三世忠为国,及陛下此竟成绊脚石矣。”我嘲讽道。
“你有怨言?”他转向我。
废话!岂能无怨?
“臣妾不敢。”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伸手替我拭去泪水,抚着我的脸,似乎是在怜惜地看着我。
“假惺惺。”我心里想。
“祁垣英勇无敌,却拙于心计,派他远离朝廷实乃是对他的保护。”他说。
花言巧语,搬弄是非,他这措辞其实我半个字也不信。
“你可知东里昪是何许人也?”他话锋一转,突然问。
“他原是邺城人士。”我淡淡答道。
“此人甚通谋略之术,先帝夺储有他一半功劳,可你知为何他后来一直被闲置在家,直到先帝驾崩他才能以辅臣的身份重出朝野么?”
“臣妾不知。”我如实回答。
“先帝曾察觉到他有反心。”他淡淡道。
“反心?”我惊讶道。
“先帝刚登基时便梦见东里昪举着反旗。”
我被逗乐了,轻笑道:“只不过是个梦而已,仅凭此就断定他有反心?”
“虽是个梦,可也不得不防。”
“那先帝最终为何又要诏他回朝?”我有些疑惑。
“朕也想问哪,这赵咸都死了,还要给我留这个烂摊子,他到底是想我怎样处理他的这位旧臣呢?”
我想了想,说:“仅凭一个梦便断送一位大臣前途,先帝定是临终之时醒悟过来他的这种做法不对,想让你多一位能人相助,所以又把他请回来。”
“这位东里先生既是人才,便应当重用,陛下别多想。”我补充道。
“恐无这么简单。”他脸色有些难看,“朕做了和先帝一样的梦。”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近距离观察他,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睛周围一圈黑黑的,眼睛里也多了些血丝,想必是很久没睡好觉了。
“陛下,你要注意身体。”我心里生出几分怜悯。毕竟相伴多年,整座皇宫里我最在意的人其实是他。
“祁兰”他漆黑的眼眸瞧着我,“今晚可否与我同寝?”
我望着他,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痛苦的殷切之色,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便点了点头。
晚上赵和曜来我寝宫时已是半夜。
他轻轻在我身边躺下,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你来了。”我率先开口。
他一脸歉意道:“弄醒你了。”
“不,我并没有睡着。”我说。
简单说了两句,我们便不再出声,各自睡去。
我转身,便正对着赵和曜的脸庞,他的脸在黑暗中也难掩英气逼人。
当初,我其实是被他这外表迷住,才毫不犹豫地嫁给他的吧。
说到底,我还是和普通女子一样。我曾以为,当别的女子都喜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之人时,我喜欢上的会是相貌平平的男子,因为这样的男子其实也会有很多优点,只有我才能发现他的超凡脱俗。
然而到头来,我还是俗气地嫁给了一个相貌英俊的人。
赵和曜似乎一直在做噩梦,脸上时常出现痛苦挣扎的神色,额角还浸出了细细的汗珠。看来,这个东里昪真的对他威胁不小。
然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垂朽的老臣而已,也就只有在梦里才能吓吓赵和曜罢了。
三个月后,东里昪和赵旭得胜归来,在荆州大战后刘葛战败,已经班师回朝了,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来犯。
我还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便击退了刘葛的大军,看来这二人确实颇具将帅之才。
赵和曜亲自设宴犒劳将士,他全程满脸灿烂的笑容,我一度担心他的脸会不会抽筋。
他亲自下座走到各个将士面前,嘘寒问暖,还将御医派来给伤重的将士治病,许多将士都感激涕零。
呵呵,还真有一套!这位新皇高傲得很,没想到装起谦卑体恤来也还挺像。
赵旭满脸惊奇地看着赵和曜,一直扶着胸口咳嗽得气都喘不过来。东里昪却若无其事,喝着小酒,微微笑着。
这根本就是一位慈祥的老者,我心里暗暗感叹道。
“爱卿身体抱恙?”赵和曜走到赵旭身边,关切地说。
“咳咳……陛下,臣遭算计,身中毒箭,恐命不久矣!”赵旭捂着胸口,虚弱地说。
“怎会如此……”赵和曜脸色阴沉下来。
东里昪忙走过来道:“陛下,刘葛大军战败逃走时,大都督率军追赶途中遇敌军埋伏,混战中,遭敌方小人暗算身中毒箭。”
“那你呢,当时你在何处?”赵和曜脸色愈发阴沉,“刘葛诡计多端,你岂会不知?”
东里昪大惊,连忙跪拜下来,泣道:“陛下,是臣之罪,是臣没有劝住大都督,才让他中了刘葛的奸计,陛下,请治臣之罪!”
“绞刑如何?”赵和曜打量着东里昪,蹲在他面前,沉声说:“可以留个全尸。”
他这话一出,连旁边一直咳嗽的赵旭都停下了咳嗽,瞪大了眼睛瞧着他。我也被惊到了。
气氛一度凝滞。
东里昪额上淌着几滴冷汗,依旧行着跪拜之礼,声音有些颤抖却毫无惧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想要臣如何死,臣便如何去死。”
好一个忠臣!
我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东里昪来,果然是有胆识的人。
“东里将军退敌有功,请陛下三思。”我上前为他求情。
“哈哈哈……”赵和曜大笑起来,双手扶着东里昪,让他起来,“朕不过开开玩笑罢了,朕怎么会舍得杀爱卿呢?吓着爱卿了,朕罪过大矣!”
这玩笑开得可真大,亏得人家东里昪内心足够强大,要不然不得被吓个半死。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这大臣不好当啊!
我还有些心悸,赵和曜和东里昪以及其他几位将军却已在气定神闲谈笑风生了,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