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我正准备离去,却被赵和曜拦住。
他眨眨眼,道:“皇后,朕今晚还想与你同寝。”
他说罢,不容我回答,一把拉着我飞奔到了坤宁殿。
然而到了寝宫后,他突然变脸严肃道:“你方才为何要替东里昪说话?”
“陛下,你不能在庆功宴上杀他。他刚刚打了胜仗归来,你却要杀他,这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赵和曜阴晴不定,我是早已习惯了的,我随口说道。
他望着我,缓缓道:“朕当然不会真的杀他。但所有人都可以站在他那边为他求情,唯独你不能,你懂不懂?”
“贺扬呢?”我没想到自己竟这样问,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了。
这叫怎么回事,我在吃一个男人的醋。
关于贺扬,我确实有未解开的心结。
他显然也没想到我会冷不丁提到贺扬,愣了一愣,冷冷道:“你为何会提到他?”
“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他,不是我,你真正在乎的是他,不是我,亦不是后宫任何一个女子。还有......那时候的刺客是他吧?”
将想说的话说出来,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我也不管赵和曜听了会作何感受了。
“原来你一直都以为我对你不是真心的。”
出乎我意料地,他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
“我承认,刺客确实是他,因为你是郭觅的亲戚,他怕你阻止我报仇,所以想除掉你。我也确实曾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他和我从小一同长大,是陪伴我最久的人,我对他依赖成性......自从见了霓旌后,其他女子在我眼中都是胭脂俗粉。被霓旌拒绝后,我曾想着余生就和贺扬过算了。其实,最初我也并不喜欢你,你和霓旌相比差之甚远。当初我强硬留你,不肯放你离宫,其实是碍于你家在朝中的权势......你知道,那时我初为东宫,是需要拉拢朝中势力的。东宫岁月很是难熬,我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抓住什么把柄。那时,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母后,你眉眼间温婉透着些清傲的气韵和母后有些相像。在那冰冷的东宫岁月中,每次与你的相见便是我最大的温暖。”他朝我笑道。
“我曾以为我不会喜欢女人了,但是五年相伴,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你了。”
“骗子。”我这么说着,心里却好生快活。
他急忙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谁知你今日所言是否虚假,就像你当初说喜欢我也不过是为骗取我爹的支持一样。”我说。
他拉住我,让我直视他深情款款的眼睛,轻声道:“这次我当真没有骗你。”
“那你决定抛弃贺扬了?”我不依不饶,我今天一定要将我所有的疑惑弄明白。
“何谓抛弃?他永远都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是我的挚友、亲人。”
“那你还是会和他举止亲密了?”我酸溜溜地扭过头。
“我和他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他大言不惭地说。
我露出一副似信非信的表情。
他又解释道:“贺扬其实并不像外表那么阴柔,他绝对算得上是硬汉一个,他不会喜欢男人的,虽然他的声音很阴柔,但是他这柔美动听的声音却是无数敌人的噩梦。”
“那你可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我问道。
“我并未过问。”
“你还是不愿放开他。”我不咸不淡地说。
他缄默,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已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我……”
他欲言又止,脸竟红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轻敲着。
“你怎么了?”我问。
“我……爱你。”
他说完,脸更红了,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真是有些可爱。堂堂一国之君,竟像个孩子似的……
他也意识到他的窘态,伸手摸了摸红红的脸,无奈道:“在你面前,我总有脸红心跳的感觉。你知道,不论面对多大场面,我从不会紧张的,可是在你面前,我常常紧张失态。”
这短短半个时辰对我心灵的冲击实在太大,我还从未听他说过这些话,哪个女子不希望被自己的夫君宠着?
我也常常在梦中幻想他对我说那些甜言蜜语,可当他真正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时,比我梦中的好听千倍万倍,此时的他在我眼里是光芒万丈的。
“夫君,你若以一分真心待我,我必以十分真心奉还。”
“你叫我什么?你还未曾如此叫过我,再叫一遍。”
“夫君。”我温柔唤道。
他双眼迷朦,一把将我拥进怀里。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竟不像以往那般恐惧和紧张了,我竟有些……额,不可言语的感觉。
他的头缓缓低下,低下,眼看就要吻上我的唇时,他却突然顿住,满脸惊喜道:“你的身体竟在发热!往常我一靠近你,你便浑身冰凉,今日你竟……”
我连忙推开他,跑到了一边。
他狡黠道:“你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想从了朕呀?”
“流氓。”我转向另一边,不再看他。
他指指床:“天冷,我们上床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思忖着他这话的意思。
见我一动不动,他笑道:“只是睡觉罢了,还不快来服侍朕就寝。”
我有些羞愧,但这不怪我想偏,他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这样说,很难不让人想偏吧。
他今天异常高兴,躺下后还和我说了好久话,说着说着我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之后的好几天,他都特别高兴,每天都在傻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朝局依然很紧张,虽暂时击退了刘葛大军,但难保他不会卷土重来,且近来东北局势有些微动荡,朝中流言四起,言公孙虎暗地招兵买马,恐有不臣之举。
面对如此局势,赵和曜还在傻乐些什么?
天子的心思,非常人所能揣测也。
直至内臣慌慌忙忙来禀报说大司马临终前望见陛下一面,赵和曜眼底才闪过一丝悲戚之色。
他连忙抛下手头的一切事务和我乘坐马车赶到了赵旭府上,赵旭此时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晦暗的灯光下,这一屋子家眷无不是低声哭泣,然而这一屋子为他送终的人里却没有他最疼的长子赵玠。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到死都不能让人如愿。
而赵玠亦是,等他带着荣光归来时,最疼他的父亲尸骨已寒。
赵和曜走到赵旭床边,握住赵旭悬在空中枯瘦的手。
赵旭张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爱卿且放心,朕会栽培赵玠,让他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权臣。”赵和曜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嘶哑。
赵旭眼角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伏在边上的大夫人放声痛哭起来。
紧接着一屋子的家眷亲属便都痛哭起来。
赵旭曾随先帝征战南北,黑马银戟,横扫千军,有万夫莫当之勇。虽为人过于自傲,但从无僭越之举,对朝廷十分赤诚。
然终归英雄末路,场面十足悲怆,连我也忍不住泪沾衣裳。
自此,这位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臣便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至于他的死是因为他的刚愎自用还是别的原因,赵和曜心里自有他的看法,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况且我知道他不会听我的。
回宫的途中,赵和曜一言不发,独自坐在一边,看得出对于赵旭的离世,他是十分心痛的。他难过的时候不说话,我便也不说。
如若他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我亦可以借给他。
“本想让你借刘葛之力解决掉东里昪,没想到这把刀却让东里昪借走了。”他喃喃自语道,“好个东里昪。”
“大司马虽骁勇善战,对外治敌百战百胜,对内却缺乏心机,虽与东里昪处处相争,但他终究不会对自己人下狠手。”我轻声道。
“他出征前,朕曾暗示过他,若副都督出任何意外,朕都不会归罪于他,他怎么就不懂朕的用意呢?”
“他兴许只是不忍对同朝大臣下手,便装作不明陛下用意了,大司马可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君子了。可东里昪已年过花甲,他只是一个垂朽的老臣,陛下为何……”
他打断我:“兰儿,你过于单纯了,很容易被表面所蒙蔽,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东里昪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我太单纯!
我好歹也在这人心复杂的皇宫多年屹立不倒,我好歹也是一国皇后,单纯这个词用在我身上绝非是赞美。
他不过是想说我头脑简单,可除了那些虚假的梦境,他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东里昪有谋反之心呢?
--
三月既望。
朝廷派去东北的探子回来了,带回的是公孙虎造反的确切消息,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公孙虎联合整个东北叛乱,兵力恐怕比南方刘葛还要强些。
若此战失利,公孙虎必定挥师南下,彼时洛阳便会危在旦夕,如此大战,何人领兵便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现当下大司马身亡,卫将军远在西境,而东里昪年迈,大司空赵勤乃政务大臣,离不开身。
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的不少,论文韬武略我二哥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他从未带兵打过仗,缺乏实战经验。
无论宫中还是坊间日日都在议论陛下会派谁,这不仅关乎朝廷,还关乎百姓的生存命脉。
赵和曜思前想后派出的竟是东里昪——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似乎真的是无可奈何才派他出征,竟无一人质疑皇上的这个决定是否妥当。
赵和曜将十万兵权交给东里昪时,便要他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剿灭叛贼,便军法处置。
赵和曜这一切做得够狠,可在其他人眼里却是理所当然,可能除了我和东里昪自己,没人看出赵和曜这其实是将东里昪置于何等艰难的境地。
东里昪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东北地大,公孙虎的兵力远远不止十万,且这是到公孙虎的地盘,我方士兵大有水土不服者存在,要打胜仗实在是不容易的。就算东里昪再有能耐,要彻底剿灭叛贼至少要四五年时间。
这么长时间,恐怕东里昪不是战死就是老死他乡了。
五六年了,赵和曜这个人,我还是未曾看透。
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害羞、单纯,可以像个好丈夫,温柔贴心,会哄我开心,会为我出头,可以像个平凡人,得抑郁症,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他亦可以笑里藏刀,谈笑间令人心力俱竭,可以千方百计置人于死地,只为达成他心中所愿。
你若说他仁慈善良,却发现他好像做过很多并不算善良的事,若说他狠毒,却也似乎不至于。
他是一个过于复杂的人,我也不妄想能完全看透他。
我只是希望他的心计永远不要用来对付我。
一如既往地,将士出征,赵和曜必亲自为他们践行。在这一点上,我是十分赞同欣赏的,这显示出君王对将士的敬重。我喜欢赵和曜,是带着三分欣赏的,他虽有些阴狠腹黑,但对于诸多国事的处理却不能不让人拍手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