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小七看到父皇因她身陨泣血而逝。
看到举国哀痛,天下素白祭奠靖北王萧苑。
看到数百万银甲大军,为她持白跪拜,鸣金一刻。
万人悲痛中,是她曾了无牵挂、转身而去的背影……
……
恍然之中,她不知自己又到了哪里。站在原地茫然失措,举目四望。
忽然间,她听到兵戈金鸣之声从前方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先于她脑子,已经自行向前几个飞身急速赶去。
穿越过眼前迷蒙的烟雾,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人间地狱——
处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战火硝烟弥漫。
嘶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小七心中惊疑不定,讶然中还没分清这是何情状,身体却先行动作,与周围将士战在一处。
突然,只觉得心口一痛。
她低下头,看见穿月凶而过的箭矢只留下一节箭尾。
她愣住了。
这一幕好生熟悉。
还不等她细细分辨,身体再次不受控制,伸手折断箭尾,拿起手中的利剑冲入敌阵再次厮杀。
……
一只,两只,三只……直到前月凶后背插了足足六只箭。
小七像是没有痛觉的机器一般,木然的厮杀、前进,心里早已忘记自己为何在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走蛮虏,赶不走,就杀光他们!
……
这场景久远到,小七以为她早已忘记。
这,是她死前的一幕。
小七困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自己护卫这片疆土厮杀奋战,看着这具身体被箭矢穿透、最终倒地……
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好在,大势已定,再也无甚担心。
……
小七渐渐觉得神智渐失,耳朵嗡鸣、双目模糊、浑身发冷,就连呼吸都感觉到痛的无法忍受。
弥留之际,他看到一人一骑、轻甲银枪的将军踏马而来。红缨飒飒,斗篷荡荡。
他满身猩红残伤,满面灰尘沧桑,却依然掩饰不住那萧杀冷肃之下的风华。
就那样,站在身前不远处,静静的低头望着她。
又似是穿透了她,看向了别处……
熟悉眉眼身形,陌生的神情气质。
他提马缓步到她的眼前,最后却不发一言,调转马头离去。
是他……
……
小七竭力抬起千斤重的手臂,缓缓朝那方向伸去,像是要扯住他的衣袂,却最终手臂无力的垂落身侧,眼看着那人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模糊不见。
宁十一……
小七心中不知为何悲痛,痛到无法再次无悔的死去,挣扎着睁开双眼。
——
毒发头痛后的余韵使她耳目轰鸣,让她半晌都没有清醒过来。
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茫然和脆弱。
……
“殿下,您醒了!”耳边传来如兰欣喜若狂的声音,“您昏迷了已有一天一夜了,大夫说您再不醒……担心死我了!”
说着喜极而泣,泪水涟涟的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哦,原来是梦啊。
小七呼出一口气,轻轻扯了扯嘴角安慰如兰,“无事。”
沉默片刻,“人……可都入安置了?阿箬他们可好?”
如兰知道她心里惦念,“姑姑与老爷都已入殓,老何也平安回来了。姑娘身子无甚大碍,就是悲伤过度又受了些惊吓。倒是秦相公伤势颇重,还需些许时日恢复,并无性命之忧,殿下不必忧心……”
小七心里稍安,这才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残存的悲伤和……不甘。
……
再次梦回生死之时,她才不得不承认……
曾经以为的生死看淡、了无牵挂的自己,原来潜藏着那么多的不甘——
不甘八方夷虏还未平定,不甘雄心抱负半途而终,不甘不曾当面询问父皇可念,不甘不曾体会那繁美人间……
还不及小七将心里滚滚汹涌完全按下,门外就响起“笃笃”叩门声。
——
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响起,“如兰,可是殿下醒了?”
如兰快速抬眼看小七神色,垂首摒声的退到一旁。
她明白这些年,姑姑虽是力求保全殿下安妥才有意疏远,可殿下确实是从未体验过,无忧单纯的天伦温情。
这陪伴左右、近乎“孺慕”的情份,是门外那位的给的。
殿下对他的情分惦念,自然是不同寻常之人。
可现下彼此都突然身份大变,对一开始就带有目接近的“亲人”,心中大抵是难以释怀,也不知如何面对的。
若兰不知道,此时此刻,殿下是否愿意与之相见,所以只尽忠职守安静的站在一旁,两耳不闻门外略显急切的问询,只等着吩咐。
……
小七不知如兰心中所想,却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只一个呼吸就淡淡吩咐,“请。”
两夜过去,宁十一心里担忧不已,几乎没怎么休息,只是略做洗漱,还是救护那夜的装束一直在门外不错眼的守着,心中焦急万分。
听到门里的回应,顾不上考虑如何面对的问题,只推门就进。
倒是跟在后面的“宁业”,一脸的倾佩。
腹诽这人还真这么“坦荡”,心里倒是真安定了几分。
……
如兰拿了靠枕垫在小七身后,只留她家殿下和二人,静静的退出房间带上门。
“臣等叩见殿下,殿下万安!”二人一进门站定倒头就拜,半晌没听见回应,也不敢抬头打量。
小七不言语,只歪在g头低目垂首的让人看不清神色。
屋内一片静默,安静的有点让人心慌,两人也不敢起身,更不敢出声。
只能端着手继续跪着。
这是气狠了吧……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
……
不同于二人猜测的是小七心中有怨,刻意无视二人撒气。
此时此刻的小七,哦,应该是七殿下萧芜,在心里想的是二人的身份。
——
大靖宗元年间,宗元帝四堂叔承德候,四十一岁时得一幼|女。
萧氏皇室已有百年未得皇女,这一萧氏郡主虽然是皇室隔房宗亲,可世人皆知,女子虽无法上朝为官、建功立业,却是牵系两个家族的纽带。
萧氏自来多男少女,因此能借一女壮大萧氏皇族的姻亲,自然引得萧氏皇族重视。
……
宗元帝给这位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堂妹亲自赐名,还特在及笄时赐下封号,宁清郡主。
事实也证明,此女确实给萧氏皇族维系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助力——大靖百年将门,褚氏。
宁清郡主年十九,下嫁褚氏安国侯世子褚覃(音同琴),婚后两年正月十一生下独子,取名珣。
安国侯府小主子顶冠之时,庆元帝赐字,奉仪,取孝奉守礼之意。
便是现在大靖褚氏骁云骑的统帅,安国侯褚珣。
……
褚珣年十二便随父亲叔伯上沙场。
年十四,南定之战一战成名。
年十五,遭逢大靖庆元年间最漫长的康秦之战。随后两年,褚氏一脉连同老安国侯褚覃皆战死沙场。
年十六,危难之际接领骁云骑与定国侯位,往后三年大大小小数十次征战。
此后,大靖才算是结束了近百年征战不断的局面。
奠定了他大靖立国支柱的地位,自此贪狼将星之名,漫扬天下。
……
听闻,骁云骑大帅褚珣为人不羁洒脱,用兵如神,麾下将士无畏生死、悍勇难敌。
他手下最为得力的副将,与他最是亲厚紧密。
此人便是户部长司,曾名极一时的叶统,那生有“反骨”的次子叶秋。
……
宁十一。
宁业。
小七突然扯动嘴角轻笑。
——
榻上歪着的人,脸上没有愤怒、不满,也没有质问、好奇,就这样安安静静的。
宁十一不妨她突然抬眼看过来,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得到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便状似平静的把头又低下两分。
“请起。坐。”萧芜淡淡的开口。
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出神,忽略两人一直跪拜而产生任何不适。
二人心里都有些惊疑不定。
虽然之前几年几乎是朝夕相处,但是这一朝身份转变,二人都有点拿不准,不知这是心里有气的刻意“刁难”,还是后知后觉的惊异产生了“迟钝”……
宁十一心里不得劲儿,硬着头皮再次行礼,“臣等……谢殿下!”
宁业也不多言语,跟着他一起干脆的拜谢。
……
萧芜看着面目严正恭敬的二人,这样的神态令她一阵恍惚——
她是真的回来了。
真的再世为人。
再次成为大靖皇族的天命之女。
她是君,这人是臣。
她坐着,这人站着。
她不语,这人就要惶恐下跪。
是了……
自古,君臣有别。
……
萧芜心绪烦杂,今日频频失神,气氛就又沉闷的再次陷入静默。
越是平日亲厚熟稔,此时双方皆心下复杂,就越是不知如何划破沉寂尴尬。
坏了,这是真气恨了。
宁十一心里叫苦,转念又一想,自己的“闺女”,连自己姓氏名谁也不知,恼一恼自是应该。
心里又暗自祈祷:可别是单单恼了我一人,要怪那也是老爷子首当其冲!
面皮却挺得平平。
……
宁业看他怂在一边装鹌鹑,觉着此情景令人心慌,为了不再加上个“不敬”的罪名,只得硬着头皮解围,“殿下身子可觉着好些,那个——臣等罪……”
“呵!”萧芜轻笑一声摇头,“叶将军忠君之事,何罪之有。”
语气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
宁业,也就是叶秋一瞬顾不上失仪猛地抬头,睁大了双眼。
叶将军?
这是……
宁十一呼吸一滞,她知道他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