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褚珣这会愁肠百结的,少见的“矫情”。
自打小七成了“七殿下”,直至回到京城。他所闻所见到的小七,是他不曾了解的。
褚珣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后知后觉、真切的意识到,这个已与他近似家人的孩子,是那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只要一伸手、一张嘴,这天下的很多旁人眼里的“求而不得”,便唾手可得。
这让褚珣既恍惚又失落,好像曾经那些安宁平静的相守,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不真切的梦。
褚珣身在想,如果当初真如叶秋劝的那样,只保障她的安全,护着她平安的长大,她适时的时候为她上马杀敌下马牵绳,君君臣臣……
也许就没有今天这样,非常不符合他性格的纠结了。
可自打小七来,事无巨细的,真如家人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褚珣不受控制的,心里好像也再撇不下小七了。
褚珣深深叹一口气。
*
今日且观陛下行色,好像只要小七安然,并不强求她为大靖“鞠躬尽瘁”。
不得不说,这让褚珣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想起小七一路上或狠绝或刚毅,或善谋或玲珑的表现,褚珣并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人生太多事,往往不由人己愿。
毕竟,大靖的银甲军,至今群龙无首。
如果太子没有老头子这样的掌控能力,如果其余皇子能力与心思都不如人意……
许是有一天,这国之利器,怕是还要落在小七那里。
想到这里的褚珣,心里更加烦躁,又深深叹口气。
直让尾随而来、一直观他脸色的叶秋,看的好笑不已。
多年来的心意相通,叶秋大概此时也能明白他家大帅的愁肠,乐完之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谁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办呢……
这边褚珣辗转反侧,心思烦乱。
可另一边的萧芜,心境却是平静的多。
***
入住承香殿的第一日,众宫人和观望着心思不一的众人,就发现。
这位自打年幼就流落在外的殿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但没有一点拘谨和乡野气息,就连最森严的礼仪和气度,都丝毫不逊于宫里长大的几位殿下。
一个人一生最初的认知和意识,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记。
即便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会逐渐改变,但是深刻在骨子里的习性却很难改变。
比如,面对人命,一定不如生而高贵之人,那种理所当然的视为草芥。
比如,面对富贵,一定不如天潢贵胄之流,那种淡然处之的心安理得。
无论是话本还是历史中,但凡流落在外的公子、小姐们无一例外的,起码在回归的最初,都会谨小慎微、怜贫惜弱,都会惶恐不安,言行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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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像这位,无论是言行气度、还是行事作风,没有一条符合“流落民间”该有的样子。
落雁之难的传闻……在这皇城,几乎已是人尽皆知。
所以也有传言渐渐被许多人认同——
大靖的七殿下,皆因安国候褚珣有意、有方向的悉心教导,才出落的如此风姿绝伦。
那么,七殿下与安国候在几乎所有派系的眼里,已然成为一体,不可分割。
这倒是误打误撞,猜的精准。
也正因为如此,因为落雁的传闻,几乎所有人对萧芜产生了敬畏之心。
无论如何,安国候是如何教导培养,但是那份果决近乎狠厉的手段和心智,也并不是手把手教,就可以得了的。
更何况大靖皇女,本就是这天下众所周知的绝伦之辈,天人之姿。
因此包括王贵妃在内,一时都在谨慎观望,并不敢因为近在眼前、年少可欺之类的原因,而轻举妄动。
***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猜测,萧芜都是不大在意的。
仅两天的时间,里里外外的传言和议论,都已经让第一天就被庆元帝召进宫的如兰,打探了个清楚。
听了这些心思不明的话,萧芜只笑笑并不言语,如兰也镇定自若,指挥着里里外外的宫人各司其职。
这幅淡定无谓的姿态,倒是无心中让这承香殿里,费尽心思安插|进来的,这方或那方的眼睛们,都警醒了不少。
萧芜没想到,在所有人都选择观望,只有礼上门,却无人敢贸然打扰的情况下,第一个亲自登门拜访的,居然是太子殿下萧启哲。
“参见太子殿下。”萧芜迎出门,对只带着一个侍从的太子,没什么心里障碍的倒头就拜。
说年纪,这人是兄她是幼;说身份,这人是储君她是臣妹。
哪怕她曾经是这人的曾了好几辈儿的姑奶奶,可刨除记忆这回事儿,她确实是此生此身是庆元帝之女、萧启哲之妹。
对一个曾放眼天下、征战多年的一军统帅、天之贵女,这点矫情,萧芜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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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哲并没有安然的受了萧芜这一礼,忙真心实意的把人亲自扶了起来。
虽然他并无父皇的英明智慧、阅历丰富,也许也没有眼前人的惊才绝艳、天资过人。
但是作为在这深宫中,多年处于的储君之位、说的上步步惊心的成长经历,最基本看人的眼光,他是有的。
这位初次相见的皇妹,果然如传闻所言,气度非凡、非池中人。
她拜的真心,萧启哲自然看得出来。
她并无揣度,萧启哲也能看得出来。
淡然又沉静,没有因为环境和身份乍然的改变而有丝毫衡量,也没有示好,更没有自傲。
就好像,君君臣臣、父女兄妹,如何相处对待,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应有的姿态和分寸。
“阿芜多礼了。”萧启哲温言浅语,轻轻笑了笑,缓和了两分生疏。
“应该的,谢皇兄爱护。”萧芜也从善如流,接受了对方的善意,改变了中规中矩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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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位耳闻多次的太子,萧芜心下细细打量。
温和、有礼,目光坚定而和善。
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善于人心诡计的深沉之人。
这是萧芜对萧启哲初次的印象。
许是血脉亲情,真有两分神奇的力量。
萧启哲本是抱着对当初皇后娘娘感激的心情,单纯的来探望这位初来乍到的妹妹,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个下午一个时辰的相处,本性仁善的萧启哲,便从心里真的生出了几分兄妹爱护的心意。
而萧芜,曾经的兄长也不少,有聪慧绝伦的,有心思深沉的,有单纯澄澈的,也有表里不一的。
可不得不说,萧启哲是一个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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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温善关怀,却并不显得虚伪。
偶尔因为萧芜描述经历而产生的神情,或惊讶或怔愣,或委婉或好奇。
以萧芜曾经复杂纷乱、算计迭出的经历,萧启哲对她而言算的上半透明。
虽然也有符合身份的城府和分寸,但还是让她看得出,这人难掩心境坦荡的本性。
只是想想如今的世态,只怕父皇暗地里,确实维护甚多。
萧芜暗想。
两人轻松愉快的相处了一个时辰的事情,不出一刻,就连宫外的褚珣都得到了消息。
这朝中众人如何议论纷纷暗自猜度不说,庆元帝看在眼里,心里的高兴的。
于天下,一个是他给予厚望的储君,一个是身份特殊的天之贵女。
于私心,一个是他悉心栽培的儿子,一个是失而复得的娇儿爱女。
这两个人,无论他怎么宠怎么护,都是不嫌多的。
两人若是真弥补了多年的空缺,相处出真情实意的兄妹情谊,百年之后,他也能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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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萧启哲出了承香殿,看他嘴角挂着浅笑,眼尾浅浅印出两丝笑纹的和她告别。
萧芜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
“皇兄且慢!”她喊住快要走远的人。
“嗯?阿芜何事?”萧启哲略微疑惑,回过头先抬头看了眼高照的艳阳,自觉地提步走回来。
这个举动萧启哲似是做的自然而然,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对,将准备走出宫门遮挡阴影的萧芜按回原地。
萧芜突然轻笑出声,这是她面对褚珣外,这么多日,尤其是进了这深深不知几许的宫门后,头一回露出的笑容。
让萧启哲看的一呆,只觉得自己的妹妹,笑起来像是暖阳初升,好看的不得了。
也有点傻气的,跟着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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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收敛微软的心,问道:“阿芜有何事这般开心?”问着,轻轻侧了侧头。
萧芜摇头,“并无。只是今日起有了兄长,心生欢喜。”表情真挚。
萧启哲一愣,目光瞬间变得柔软,略微犹豫的伸手又顿了顿,最终并未收回,抚了抚她的发顶。
“嗯,为兄更甚!”
萧芜听懂了,又弯着唇角露出笑容。
作为兄长,她有六个。
可作为妹妹,萧启哲却只有一个。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极了普通人家,兄弟姐妹间最质朴的珍惜爱护之意。
*
萧芜眨眨眼,心里暗道这一生真是不同了。
总比前世容易动心神。
一句简单的话,就让她觉出一丝安稳和温暖。
以至于让她不愿意裹足不前,因噎废食。
甚好。
无论将来如何,起码现在,她曾经缺失的遗憾,上天已然静悄悄的渐渐弥补。
她收了收心神,低声轻唤,“三哥,我可否去青阳殿看你?”
太子殿下排行三,因为幼年丧母曾教养在皇后膝下,等同于嫡出。
萧启哲听到这声称呼一愣,转瞬脸上的笑意都快洋溢出了永安宫。
“嗯。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