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坨子撇撇嘴，说：“俺不信，俺才不会死，俺娘说了，俺有菩萨保佑，不会死。”

张克哂笑，目光在孟坨子身上转了几圈，说：“到时候上了战场你跟着我，保证不会死。”

“好，头儿，俺听你的。”

两个人的声音散入大风里，夜里无雪。

张克觉得孟坨子傻乎乎的，不过让他想起自己的兄弟，当年在庆州，他们一同入伍进了靖边军，当中也有像孟坨子那样的人，他还是个新人，后来那些人都陆续死了。

张克赶走伤感，让孟坨子回去休息。剩下的时间他来值夜。

眨眼之间到了三更，营地里哨子响起，张克摇摇有点迷糊的脑袋，开始埋锅造饭，吃过饭后夜色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按照上面的命令，现在就要出发去神仙渡。

深夜行军十分不便，于是骑兵都头点起一支火把，跟着都头行走。步卒则是伸手搭在前方人的肩膀，然后一个跟着一个走。

张克走在前面，他的夜盲症要好一些，身后就是孟坨子。几千人埋头走路，冰碴子断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像是瀑布一样。

走了一会儿孟坨子说：“头儿，等回头打完仗，央你个事儿呗？”

“又是你妹子结婚的事儿？”

“嗯，爹娘都不在，没个长辈，到时候你也过去热闹热闹。”

“行，别说话了，专心走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队伍停下来，前方传来命令，原地休息。张克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儿，只知道貌似又是一个小村子，他摸索到墙根，靠着墙根儿坐下，孟坨子坐在他旁边。

狂风呼啸，张克缩着身子静静等待，整个大营里都是静悄悄的，昨天晚上张克一夜没睡，此时困意上来，歪着脑袋栽了两下，但很快寒冷就让他又一次醒来，如此交替反复。

他觉得时间很长，但实际很短，大约不到一个时辰，传来命令整队。张克抬头看看天空，东边略微带了一丝亮光，马上天就要亮了。

大军又一次开拔，这一次却跟之前不同，骑兵走两翼，中间是步卒。张克知道，这是攻击前的阵势，马上就要开始，大军行进的速度取决于步卒的速度。

又走一里地多的距离，前方已经能看到金军的营帐，整个营地里乱糟糟的。张克发誓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营地，人声鼎沸，隔着一里地都能隐约听到，黄河岸边像是开了个庙会似的，没有编制，没有行列，就是乱糟糟的一团人在岸边移动。

张克眼睛一亮，此时正是最好的围剿时机，这样乱糟糟的营地，就算来一千老汉都能把他们杀光。营地不大，根据经验，张克判断大约有三四千人，他对胜利充满信心。

“冲！”

战鼓陡然擂起，声音在带着寒冷与薄雾的空气中激荡。两侧的骑兵已经开始冲锋，隆隆的马蹄让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张克看着两侧飞奔出去的骑兵，忍不住暗暗叫好。

接着，步兵开始冲锋。他们穿着简单皮甲，不是厚重铁甲，所以身上很轻，冲锋起来速度也很快。张克看到骑兵已经与敌人接战，有几个金兵骑着马杀了出来，但他们背后有更多的人在忙着乱窜。

“噗”几个金兵像是青烟一样被滚滚骑兵淹没，甚至没留下一丝痕迹。

然后骑兵冲入已经上岸的人群，惨叫声随着骑兵的冲锋而游动。张克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兴奋起来，手中长刀握得更紧，随之杀入人群。

人群里尖叫阵阵。很快整个步卒的队伍就散了。张克身边围着几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这些都是老兵，一看就有经验：战场上不可能独活。

张克拉住砍人砍得忘乎所以的孟坨子，他已经脱离队伍，“不要命了你，跟着我。”

“嘿嘿，好。”

眼前这些人并不是金军，更像是汉军，张克想起来，第一部渡河的，应该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当初与西夏作战，张克也听过常胜军，原本叫怨军，属于辽人，他们对女真人有刻骨仇恨，所以如此称之。

常胜军着实太乱，一点形制都没有了。无数的常胜军连铠甲都来不及穿，就这么跑进战场。张克举刀劈死一个，鲜血喷了他一脸，血腥味让他兴奋起来，招呼大家跟上，奋勇往前厮杀。

也不知杀了多久，张克杀得都有些手发麻。忽然前方有些不对劲儿，人群开始分开。

张克定睛一看，只见五六个女真人哇哇叫着冲上来。他眼睛发红，怪叫一声冲上去，举刀就往女真人身上劈。

女真人丝毫不惧，龇牙咧嘴大叫着接住张克的刀，当啷——刺耳声音响起，两把刀架在空中。张克只觉得虎口发麻，咬着牙死命踹了女真人一脚。

张克正要补刀，旁边却另有一个女真人补上来，他手中的刀半途中一转，横着推出去，将冲上来的女真人砍死。女真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缓缓倒下。

“随我杀！”

这一伙女真人跟他们人数差不多，张克一点都不怕。他状若疯子，狂叫着胡乱砍杀，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兄都是多年老兄弟，立刻就跟了上去，孟坨子都杀死了一个。

只片刻功夫，五六个女真人就被杀干净，常胜军已经崩溃，不少人跳入滚滚黄河。张克还想要继续往前厮杀，却被身边的一个老伙计拉了一把。

“头儿，快走，再不走来不及。”

张克茫然地转头看过去，只见战场上多了一小股一小股的女真人，每股不超过二十个，就这么二十多个人，就能追着数百个大宋将卒杀。

附近已经没多少宋军，就连骑兵也是冲锋了一下，此时已经开始后撤。张克仰天长叹一声，就这么区区几千女真兵，顶多就是一猛安，连编制都乱着，有一两千训练良好的士卒，就能杀得他们溃不成军。

“走吧。”张克又杀死一个常胜军，带着几个人开始后退。

这一退一直跑了二十多里才停下，厢指挥使孟仲明收拾了残余人马，聚集在张庄村中。赵桓的行营扎在一片空地，此时的他，正与岳飞在帐篷里商议着之后的步骤。

“唉，真没想到，几个女真兵就把这些人吓成这样。”赵桓摇摇头，满脸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