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昏睡了大半日,醒来时已黄昏,现已发了汗,精神大好,顿时觉得饿,赵左欢喜地命人送来吃的,巴童红了眼圈,“我还以为……”
“傻孩子,这病毒算什么,我平日里打交道的,可是它们狡猾的几十世代子孙。”她嗅了嗅,抓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皱起鼻子“臭死了,我要沐浴。”
巴童自然听不懂她说的病毒是什么,欢喜地称是,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谷穗往嘴巴里塞点心,赵左身旁坐着,“穗儿,你家里可还有妹妹?”
“没有。”
“我们义结金兰如何?”
谷穗一下子噎到了,赵左一边儿递茶水,一边儿轻拍她后背。
“不要了吧?”
赵左死死地咬住她的眼睛。
“我是为你着想,我很没有义气的。”
他直直地盯着她。
“你记得那晚么?我真的丢下了你,又回头的。可是谁能保证我每次都会回头呢?我都不能相信自己。”
他还是直直地盯着她。
“唉……好吧,拜吧,拜吧。”
赵左突兀地说道“你的玉佩?”
“嗯?”她顺着他的眼光瞧见挂在颈上的玉佩不知何时滑了出来,谷穗把它塞进袍子里。
“我能看看吗?”他心中暗暗惊异。
谷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佩解下来给了他。
赵左瞧着玉佩,胸中一阵热流涌出,他脸色忽而绯红,忽而雪白,双手颤抖,谷穗见他脸色奇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瞧着喜欢。”他已脸色如常,重新仔细地把玉佩给她戴到颈上去。
“还拜不拜?”
赵左笑道“我比你年长些,我当为长兄。”
怎么说,我也九百多岁了,怎么还成小弟了,她看着赵左,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
“我赵左。”
“我谷穗。”
“自愿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
“等等……”
赵左看着她。
“有福同享,有难一个人挡总比两个人倒霉好吧?”
赵左笑道“也好,只要你欢喜。”
“是说,有难我可以跑是吗?”
赵左只管看着她笑。
谷穗终于放心了,自己都这儿了,谁知道有没有神明呢,还是不要哄骗神明的好。
两人自此结为兄弟。
华灯初上,这会子精神又足,谷穗哪里闲的住,主仆两人奔着城东最为有名桃园巷去了,夜市热闹的很,最火的要数三巷处,一个摊儿挨着一个摊儿,王大娘面皮,李记肥肠面馆,林三郎羊汤馆,清和元头脑,王二姑东坡肉店,牛王庙火锅粉,六味斋,来福肥羊肉……,说是应有尽有,热闹非凡,比肩接踵。
待赵左赶到时,主仆二人在烧烤店吃的正欢,谷穗正咬着串茄子,瞧见了赵左,腾出手招呼老板娘添菜,赵左笑着,拿起一串烤鸡翅,老板娘送了份酱料过来。三人吃了好些子,正准备起身去吃些茶,谷穗瞧见老板娘手里拿着个碗,在火光下竟是有些透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不想错失了,问老板娘拿了过来,远远地凑着光瞧了瞧,是一个薄薄的青色茶盏,谷穗说道“我喜欢的很,卖我如何?”
老板娘愣了愣,道“公子喜欢,拿去好了。”
“可还有?”
“家里只有一个,平日里自家用的,今酱碗没了,拿出来顶的。”谷穗道了谢,给了些银两。
赵左问道“穗儿,莫非以为那是五代时的茶盏?”
“有眼光,待会子就晓得了。”
一行人进了茶楼,要了雅间,落了座,点了散茶水,谷穗从怀里拿出手电筒,冲着茶盏照了去,薄薄质地,透着一块椭圆青色的光,真真的耀州窑盏,她是喜不自胜,“我的一排法拉利,哈哈哈……。”
“公子,法拉利是什么?”
“唉……,不重要。”她眨了眨眼睛,尽显得意之色。
“欧阳修哪里拣着一碎片都当个宝贝,你倒是好运气。”
“这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赵左愣了瞬间,连声赞道“好,好,好词,竟是出口绝句。”
谷穗这才知觉,自己冒领了对辛弃疾的夸赞。
“唉……,这些都不重要。”谷穗开心的嘴角拉不下来,把耀州窑盏交给巴童,待巴童去接时,又收回去,她望着巴童认真地说道“记得与这茶盏共存亡,这可是一排法拉利。”
巴童用力地点了点头,谷穗方才放心交给他。巴童仔细地收进包袱,里外包着厚厚几层衣服,又按了按包袱,方才放心。
赵左瞧着她正欢喜,面色作难,欲言又止。少不得耐到客栈,赵左瞧着她翘着腿,歪靠着榻背,右手翻书,左手拿着苹果啃,说道“穗儿,把盏还给人家吧。”
“为什么?”谷穗眼睛没有离开翻开的书页。
“那是人家的东西。”
“那是我买的。”
“穗儿,这个不好,买卖要公平。”
谷穗丢下书,“他拿它当破烂玩意儿,比一般吃饭的碗还不如,我拿它当宝贝,要不是我,说定早就碎几掰了,怎么就应当给他了,我不答应,盏也不答应。”
赵左被她一顿抢白,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作何回答。见她着实气恼,便柔声问道“生我气了?”
谷穗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喜欢,不还便是了。”
谷穗靠着榻背,双脚拍着榻大笑起来。
“穗儿,你哄我,你没生气?”
“我生气了,哪,你读书给我听,我就原谅你。”
赵左接过书本,谷穗紧挨着他坐,边啃苹果边听书。这些个书着实把她累个好歹,繁体字自不消说,书页更是从后往前翻,字是从右往左看,从上向下看,看得她是头昏眼花的。
次日清晨,一行人便启程朝雄州奔去,因昨儿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有些泥泞,便舍了马车,各自骑马前行,还是延误些路程,太阳落山了,还不见城门,问了路人才知道,离雄州城还有六七十里路,只得先找地方歇了,所幸是官道联通处,一羊肠小道通了零碎的农舍,一行人寻了去,天已经麻麻黑了,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暂时安歇下来,主人家给了些吃的喝的,填饱了肚子,说会子话,才知道,这孩子羡慕人家读书,只是家里尚且温饱,哪有闲钱读书,赵左把随身带的书给了他,又教他读了些字,待安歇时,这主人家只是三间房子,夫妇两人连同两个孩子让出了里间。赵左不忍,推让,主人家坚持“今日公子送我儿书,还教识字,礼仪。我儿从未如此高兴,理当如此。”
铺着补了灰色原麻床单的床前,两床被子端端正正的叠起,并排放在床头。煤油灯火跳跃着,一阵风从窗子灌进来,墙壁上影影绰绰,窗子吱呀吱呀作响。房间灯光昏暗,梁上一阵吱吱声,原是一只大耗子正斜对着自己的脑袋,那双贼溜溜的绿豆大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他便随口念一首捉鼠诗来壮胆:
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
但知空鼠穴,无意为鱼餐。
薄荷时时醉,氍毹夜夜温。
前生旧童子,伴我老山村。
耗子没吓走,倒是吓到赵左了,这丫头居然出口锦绣成章,这会子她正瞪着眼睛学猫叫,居然引起房梁上的那只大耗子机警地四处张望,谷穗得意,又学了几声猫叫,谁知那耗子猖狂的很,往前一个窜出,正对着谷穗的脑袋,谷穗吓个好歹,裹的严严实实,生怕掉下来,砸到脸上,这会子躲在被子下战战兢兢的,赵左护她在胸前,这么一番折腾,终是熬不了困疺,似似乎乎地听到远处几声犬吠声,便睡着了。
次日大早,谷穗伸了个懒腰,出了门,见兄长正在教小孩子在地上写字,主人家在烧饭,正捉了只鸡,说杀来待客,兄长阻拦了,谷穗指着那只鸡说,“炖了应该很香啊。”
赵左说道“穗儿不得胡闹。”
谷穗嬉皮笑脸地笑道“是很香么。”
主人家愣了一愣,把那只鸡宰了,大家也不好动肉,知道那是只母鸡,平日里下蛋来的,谷穗和巴童倒是吃的香,赵左气不得,笑不得。待饱餐后,赵左留了些银两给人家,主人家推辞不收。
谷穗说道“你家的鸡原是母鸡,寿命差不多20年,一周五个蛋,一年五十二周,共五千两百个蛋,其中还有蛋可以孵小鸡,再加上小母鸡又可以下蛋,这样说来,是吃了数不完的蛋和鸡,您可亏大发了。”说完朝着赵左说道“兄长,你说呢?”
那护卫被谷穗一顿算的晕晕乎乎,看了看主子,见赵左笑着点了点头,只得拿出包袱,又添了六十两共计一百两给了人家。
主人家哪里见得一只鸡卖了这么些银两,一时间愣住了,算不过来,又推辞不了,只得收了。一行人出发了,巴童问道“公子,你是想要那娃娃读书吗?”
谷穗笑了笑。
巴童挠了挠头,问道“公子,你想给人家钱,直接给就好了,为何还说鸡呢?”
谷穗笑道“呆子,你给钱,人家会收吗?人家又不是讨饭的。”
“哦……”
“公子,你能给我说那只猴子吗?”
“也行,消消食。上次说到猴子被封了弼马温的官位……”
……
一路上,赵左有谷穗作伴,倒是解了他些许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