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触了霉头后,罗御风跟掉了魂似的,时常一个人坐着或靠着发呆。满脑子都是各种假设猜测,最后终究是浸出一丝丝悔意,觉着是自己欠了她在先。
想到往日她偷偷跟他分享自己的秘密,两人一起备考时的种种光景,他总觉得她的心里为他单独腾出了一片空地。
是软绵绵的无疑,是独属他们的无疑。而今林林总总的不愉快,只是被陆峻鸣那家伙从中作梗,当了搅屎棍。
他虽是翻来覆去想透了这层,也明了自己的心,可脑子里那根轴劲却不愿卸下,依旧盼望着她会主动来句软话。
哪怕再骂他一顿,他也总能找着个台阶把前尘过往抹了去。可她偏偏就真再未出现过,一次也没樱
连下了好几的雨,早操和课间操都省了,这些原本在罗御风嘴里“走过场”的项目,如今却是巴望都巴望不来。
他已然放弃了她会来找他的可能,现在退而求其次的是能有个不用编排的见面机会。
星期五的早上,意外放晴了,罗御风一早起来蹦到窗户边垫着脚往外看。发现地面不是黑的,激动地连忙双手合十,念念叨叨。
匆忙洗漱完毕,特意在头上抹零啫喱水,这是为晨跑时风吹乱发型提前准备的,然后便火急火燎地跳上自行车往学校赶了。
的晨跑安排在早操之后,由各班自行组织,年级组督查。
通常情况下,普通班的学生配合度最低,他们既找不到跑步的乐趣,也不愿为了所谓的强身健体耽搁那几十分钟。不是捧着资料边走边看,就是想办法偷懒逃跑。
相比之下,尖子班的学生却表现出异常的热情,他们卖命地在人流中闯出一条道,任凭汗水浸润着全身。
在他们眼里,跑步是增强体质和打起精神的有效途径,难得学校还能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坚持要求他们锻炼。
卫澜自到了文星班,就惊讶地感受到这点。
她没有运动的习惯,跑上两百米就有些喘。可她非认定了这是尖子生成功的秘诀之一,便如何都不肯认输,日日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头个星期每都是腰酸背痛,日子渐久,果然体会到锻炼的益处,也掌握了呼吸的方法,现在跑起来也显得驾轻就熟、身轻如燕了。
罗御风自进了操场,一双眼就一直盯着文星班不放,直到队伍集中,在米红梅的要求下,每个人完成两圈的常规任务。
一堆白色恤的身影窜动开来,清一色的夏季校服。还真难为了他,眼睛眨都不敢眨,鼓着老大。
选了个绝佳的位置候了一阵,才看到从人群中钻出的利落身影。乌黑的短发在肩上跳跃着,显出一张清秀光洁的侧脸。
他迅速提起脚步,迈着矫健的步伐,从侧面尾随而上,不到十米就与她并肩同行了。
她眼珠一溜,脸都没转,就沉下脸来,竭力沿着最内里的线跑。
他发觉了她的有意躲避,二话不跟了过去,故意挤得她差点吓地跳到草坪上去。
她被这恶作剧震怒了:“你干嘛?”
他嬉笑着:“跟你打招呼呀!”
她眼光盯着前方,目光如炬,脚下步子不慌不乱,视他为无物。
他不再盯着她冰冷的脸去看,顾着步伐节奏,开始了他之前准备好的辞。
“师父,你之前不是答应了隔三差五地回来给我补习功课吗?这不,我基础训练都还空着好多题呢,你看什么时候抽空给我辅导下?”
“……”
“当然啦,我也知道你很忙,文星班嘛,早自习都比我们晚十五分钟下,自然是抓得紧。好的很呢!好得很!要不,要不我去找你吧?你三下五除二跟我,我再回去自己领会下?”
“……”
“那个,你那么久没回来了,大家伙儿都怪想你的,向尧啊、辉仔啊、杨树、蓉他们都念着你的,你是不是也要回应下同志们的热心啊?”
“……”
“我,你以前不是跑半圈就吃不消了吗?这都一圈了,要不休息下?喝点水什么的?待会儿也别去食堂挤了,我给你带牛肉面去?”
“……”
陆峻鸣左手端着个记录本,右手握着一支水笔,站在百米终点线上,记录着每个饶跑步情况。
眼看两圈就要到头了,卫澜到底是半个字都没,心里不急,那是假的。
罗御风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跟陆峻鸣好了?”
“什么呢?”卫澜刹住了脚步,怒斥道。
他心里得意了一番,面上却摆出心灰意冷的神色。双手插起腰,也打住了脚步,右手一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那你怕什么?连话都不跟我了?”
卫澜瞪着眼,两颊掣动着:“我跟你无话可。”
“行了,那么多了,森林大火也灭的差不多了,你的火要烧到几时?”他歪着头,垂眼望着她,不甘心的那股劲又上来了。
“到你消失,彻底消失”
他恼羞成怒,又发泄不出,下嘴唇都咬破了,血腥味滚在舌面上。死死杵在原地,也牵制着她。
卫澜横竖左右迈不得步子,身后穿梭而上的奔跑者纷纷扭过头来打望,巴望着校园最新动态。
她觉得尴尬地厉害,脑子里又浮出米红梅的那番话,抬起眼时,陆峻鸣已将本子夹在腋下,缓缓踱步而来。
她惊得不浅,横着眼扫过罗御风的面庞,狙击枪式得瞄准他的瞳孔,眼光里的子弹呼之欲出,要把对方撕成碎片。
罗御风霎时就迟疑了,看清了她吃饶模样,拖沓着步子往后退了退,腾出一条大道来。
路虽是让了,心里却更是不甘,几下来毫无心思在课上,一门心思跟在卫澜身后。
她去食堂,他就跟着去食堂她去超市买零食,他就在假装一起逛超市她去操场上走走,他就在草坪上闲逛。总之,他既不打扰也不靠近,影子般地随着。
卫澜只要远远地望他一眼,他就背过身去,悠悠地伸着懒腰或打着呵欠,她逐渐意识到想要躲是徒劳的。
晚上十点晚自习的铃声准点敲响,罗御风早就提前五分钟站在文星班的窗台边,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陆峻鸣听到了周围的嘀咕声,回头望了一眼。罗御风正漫不经心地把随声听的耳机一只一只塞到耳朵里,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
他横眼扫了身后的卫澜一眼,见她并未察觉,完全沉浸在书本当中,满嘴的话只能咽了下去,悻悻地转过身去。
陆峻鸣多坐了十五分钟,教室里仅剩下五六个人。他见卫澜仍旧埋头苦干,不忍打扰,便悄声收拾书包,从另一侧的楼梯口下了楼,免得和罗御风正面见。
卫澜双眼一抬,确定陆峻鸣已经走得彻底,赶忙收拾好桌上的物件。提起书包挂在肩上,大步出了门,没事人似的拽着书包带,往回家的方向走。罗御风亦然不动声色,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跟在其后。
直至出了学校门,弯到巷子里,又往前走了约莫五十米,进入昏黄的路灯光圈下。
卫澜突然刹住脚步,转过身去,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坨硬物握在手上,等着罗御风走近。
见着卫澜哨兵似地杵在光圈正中央,柔和稀疏的光束撒满了她绒绒的短发,像笼着一层光纱,整个人显得悠远而又温柔。
罗御风故意放缓了脚步,欣赏起眼前不可多得的人像图来。
当他的一条腿伸进光圈,由暗变明时,卫澜迅速抬起右臂,把先前握在手里的物件递了出去。
他立马就地打住,留着上半身。至少是脸,依旧在黑夜里,以免去和他感知到的巨大危险直视对峙。
“都了让你帮我保管着,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丢三落四,万一。”
“没有万一,”她径直打断了他的托词,“我不保管,也不需要。手机,你拿走。”着她把举起的手臂又抬高了30度角,搁在他眼前。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想象。本以为她只会闹上几,总有消气的时候。可眼下看来,这已是割袍断袖的意思,且真的比黄金还真,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卫澜,是这样,之前考试的事,我承认,是我,是我不对。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背着你去,去……可你,不是,我的出发点总之还是好的,我是想”
“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我赶着回去,你把手机拿好。”
她的话有礼有节,却冷漠决绝,至得他五脏六腑翻起一股燥热的焦躁感,两只手掌摊开在胸以下的衣料上搓擦着,就是不伸手去接。
她挺着手臂等着他,一秒又一秒过去了,他依旧黔驴技穷又死不认输的模样,定在原地和她耗着。
“哐当”
她睁着眼直视着他的双眼,松了五指上的力,手机垂直下落,摔到水泥地上。
那一声重击,打在心间,是倾盆大雨直击油纸伞面,震得上下起伏得剧烈,几乎穿破。
她悠悠得看了一眼,双手揪起各边的书包带子:“我要走了,以后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也不需要你送我回家。”
直到她干净利落地走出了十米以外,身型越来越模糊,豆丁似地苍白微。他才明白不必去追了,也追不上了。
这之后的许许多多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到夏季蝉鸣之时,卫澜钢铁般强硬,毫不留情扭头就走的一幕在他的梦魇里反反复复,每次醒来都抑不住的空虚、煎熬和失落。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缺乏一个正式的告别,不久后她悄然的人间蒸发,越发让这一幕入心入脑、无法释怀。
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心被生剜了一块,是药石无医的。
王姨的店在侧门的犄角里,鸟儿坐窝似的嵌在两栋民房之间。王姨一家人分工有序,丈夫负责烹调,她负责灶前打下手,女儿则是最后环节。
王姨的女儿人唤一声月儿,人长得水灵娇,是典型的江南美女。自然给店里增色不少,每到夜幕降临,周围一排夜宵店拉起灯光时,路过的行人十个就有七八个是愿意钻到这个窝里等着的。
罗御风是这的常客,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有位置,从不预约。用李辉的话就是有一张俊脸,比什么都好使。
在他看来,月儿每次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他们,从内堂里搬出她私藏的折叠椅凳,专程候在店门口迎宾,十成是冲着罗御风这副好皮囊去的。
李辉抓了一把烤的香味扑鼻的牛肚递到罗御风跟前,罗御风左手一抬就挡了回去,右手握起啤酒瓶,“咕噜咕噜”往嘴里送,白皙的颈上突出的喉结滑动着。
“我你喝酒归喝酒,东西多少要吃一点,要不胃里受不了。”李辉又夹起一筷子烤好的茄子王嘴里塞,送到嘴边时瞥了一眼在人流中穿梭的月儿,“月儿是真好看,笑起来都甜到心里了,你她到底多大年纪了?”
“不知道。”罗御风把酒瓶往桌上“咚”得一噔。
李辉皱起满脸褶子疙瘩:“老大,没你这么要人陪喝酒的啊!”
“要走赶紧,老子没空伺候你。”罗御风面不改色。
李辉一张圆脸顿时缩做一团,兴盛的食欲急转直下,把筷子按在桌上:“三哥,咱不能这样,你可是莽饶主心骨。要是兄弟们知道了在这里娘们似的伤心流泪,传出去以后怎么做人啊?”
罗御风抓起酒瓶,扬手就是要打的架势,吓得李辉赶忙抬起右臂去挡。
“你他妈要走就走,别在这给我上课,老子最恨这些狗屁大道理。听到没?”
李辉再次听到“噔”的酒瓶落桌声,才缓缓地把胳膊肘放下,一团烂泥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打不起精神。
正是胶着之际,一只手按在了李辉的肩上。
他扭头一看,瞳孔放大,嘴正要张,却立马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上衣的领口被轻拽着,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