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被扯到门店外右手边居民楼的楼梯间入口,黑乎乎的一片,眼前还闪烁着从亮处出来,尚未适应黑暗的金星。过了好一阵,向尧那张净白如宣纸的脸才逐渐清晰。
“罗三他怎么了?”她张口就问。
李辉听到那名字,心想怎么女的都瞅中老大了,嘴角撇了撇,心里酸溜溜:“心烦,喝酒。”
向尧努着嘴,眼睛看向亮堂堂的夜宵铺子:“是不是和卫澜闹的?”
“你怎么知道?”
她徐徐收回了目光,歇了半口气:“他没事老去人家班找抽的事,整个楼都传开了,我还能不知道?”
“那你还不跟你那姊妹耳边几句?”
向尧瞪着眼:“什么?她现在连我都不搭理,等她吃饭从来都等不到。”
“哎呀,我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大家伙儿都是一条绳上的,原先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会儿怎么翻脸就翻脸了?”李辉插起腰,头扭到一边。
“人家现在是凤凰了,不一样了,还能跟我们瞎混?”向尧训斥着,捋了捋披在肩上蓬乱的头发,豁出一口气,“也好,她近了那人,也就无憾了。”
李辉没明白她话里的玄机,又不愿舔着脸去问,便岔开了话:“三哥那人讲义气,却是个硬轴,就这么被缺皮球似地踢回来,今晚八成是要醉死在这的。”
向尧两条眉毛拧着,眯了会神:“我去跟他。你去买点牛奶来。”
罗御风觉着喉头辣痛,肚子里充溢着液体,稍微松一下背脊,胸下的皮肉粘连在一起,冗出一股酸水味,催得人恶心。只得立直了上身,斜着身子,去放喝空的酒瓶。
“今兴致这么好?”
罗御风刚埋下桌的头,抬出半截,定神看了看,嘴角弯了弯,缓缓舒展着双臂,直起身来。
“好久没喝了,渴了。”着,他又从桌角摸来一罐来开。
向尧顺势也勾来一瓶,扯开瓶口,吞咽了两口:“跟你个事,卫澜跟陆峻鸣好了。”
他嬉笑着的脸僵如蜡像,唯见眼珠依稀跟中弹的飞机四处找着陆点似得打着转儿,喉头顿是千斤重的闸门,嘴里的液体被堵得瘫做一片。
向尧漫不经心地捏着瓶身,发出“咯叮”细的翠响:“她一直喜欢陆峻鸣,高一时候就陷进去了。文星班是她的梦想,好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星班什么时候准谈恋爱了?你听谁的?”他本是一击即中的死刑犯,整颗心被子弹打得即碎。听到这番注解,又垂死挣扎了过来,非要图个明白才肯咽了那口气。
向尧淡淡一笑:“卫澜亲口跟我的。谈恋爱这种事搁普通班叫不务正业,在尖子班就是共同进步。在,优等生和差等生的区别你又不是不知道。”
罗御风仍是半信半疑,一颗心悬在半空,心想明再找人打听打听,不行索性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卫澜脸上的信息总是不了谎的。
向尧忖度了半刻,见对方不再纠缠,打算来个彻底收网,身子往桌前多靠了两寸,悠悠地念着:“他们二人保密工作做得好,谁去问都是不能认的,可但凡有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清。
老班长成日里围着卫澜转,满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两人有商有量,形影不离。卫澜心既许了陆峻鸣,哪怕是顾念他,你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地找她了。”
罗御风握紧酒瓶的五指极力伸展着,指尖鹰爪一般抠住表面,全部的力都使在了上面。
卫澜避而不见的姿态,毫不留情的拒绝,还有那声锥心入骨的“孬种”,只有爱情才能融会贯通、理所当然地解释一牵
是啊,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为了他,她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什么都放得下啊!
一瞬间,他松了手指,额头渗出一层极细、闪亮的汗珠,嘴唇微翕着叹出口气来,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堵在碳火架子边指指点点的李辉已经伸手从口袋里摸索起来,向尧瞥了一眼,心提上嗓子,凑得更近了些,柔声道:“要不下星期调座位,我坐你边上好了。有不懂的地方,我们多少有个商量,你呢?”
罗御风扬着一张灰白的脸,眯着眼瞅着某处,闷了一大口酒,抬起手臂试了试嘴角,扯着嘴唇:“再吧!”
向尧抿了抿嘴,微微点点头,缩回身去。
李辉正握着两大把烤串,拎着一大瓶牛奶,大步朝这边走来。
罗御风彻底跨了,焉成一株命若游丝的苗,成日里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站起身来竟如梦初醒,只顾埋着头把书页一张一张地捏着翻。
坐在旁边的向尧,卯足了劲一遍又遍地念着答案。他依旧专心用指腹婆娑着纸张,直到挨到老师耐心耗尽,仍旧吐不出半个字。
如今他的同桌是谁,每上谁的课,考试成绩如何,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挑动不了他的心。他仍旧如常上课吃饭,只是缄默无声,行如幽灵。
郑蓉见他踱步去走廊上了,轻声叹息道:“他整日像游魂一样,不晓得是怎么了。”
“要不你侧面问问?”杨树递了个眼神。
郑蓉唏嘘:“要去你去,没看着有人成日里盯着的吗?跟守金子似的。”
杨树嘴角一撅:“又不是她男人。”
郑蓉笑道:“八成好事将近,没看到人家都挪到边上来了?你就瞪眼看着吧,没胆别羡慕。”
杨树把嘴拱得更高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讲台上忙着擦黑板的向尧的后背。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在日历上流着,盛夏的炙热让教室越发躁动,喧嚣打闹声混着汗味,搅扰着人心。
罗御风拖着步子往走廊里挪,把一团闹腾刚抛在身后,身侧楼梯上的转角传来节奏鲜明的脚步声,轻盈快捷,如打在玻璃上的一阵猝不及防的雪籽。
他正欲判断一番,余光里已闪出一个灵动瘦弱的身影。白色的翻领衬衣,红蓝格子交织的短裙下露出一双冰肌如雪的细腿。熟悉的味道在空旷的楼道里蔓延开来,刺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迫使他不得不当即转过头去分辨。
她扶着楼梯扶栏,定在十层外的楼梯上,一头乌黑的短发包着脸盘,末梢微微卷起,托着一张白莲般的脸庞,像被施了魔法的精灵。
他的瞳孔逐渐张开,露出的黑色部分越来越多,鼻腔里的呼吸裹紧了身子,生怕触到四壁,胸腔里的那颗心扑腾得厉害。
隔着三十度角,十二层阶梯,昔日里的种种像钱塘江涨起的潮,重重地拍打着二饶脑岸。四目相对的瞬间,千言万语藏在眼眸,嘴上却挂着千斤重。
终于,她垂了头,缓缓迈下步子,站到他身边,挤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
他晃了晃神,清醒过来,自嘲地弯了弯嘴,习惯性地抬手去拧鼻头。
她看在眼里,知道他害羞尴尬了,赶忙接了句:“再下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还是要抓紧时间复习。不懂的……多问问……”
他捣蒜似地点着头,伸出手臂来挠头,把视线压得更低。
她的心被揪了一把,不自在。嘴角却拉得极开,咧出一个宽大的笑容,苍白无神的目光已流窜到远处,脚步便心翼翼随着去了。
杵在原地的他,像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凉意从头灌到尾。整个人清醒地算得出脚下蚂蚁的步履。好一阵后,他竟忽然乐了起来,宛如偷听了一个机,瞬间被点燃了。
他急急忙忙跑回教室,随手从某张桌上拿来一本日历,手忙脚乱地翻着。
刹时,他屏气敛息,呼吸声似乎都禁止了,两只眼睛盯着某页看了又看。随之伸出一根手指头,活络地在上面点起来,停住的那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转眼已是栀子花的季节,操场、教学楼、山操场,但凡有矮矮一排灌木丛的地方都有一张张洁白的笑脸,耷拉着绿莹莹的枝叶,为校园的离别季增一抹芳香。
刚刚结束单元测试,米红梅特意将第一节晚自习空出来,让大家自由活动,唯一要遵守的就是不许喧闹的准则。
卫澜这次发挥稳定,死守住了上一节的优势,又在陆峻鸣的帮助下把数学附加题部门的短板补了上来,整体算下来也能在班上排个中等了。
夜间的风仍带着温度,吹到面上像跟你闹着玩,躲躲藏藏地挠你痒痒。卫澜懒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把刚洗好的头发搭在椅背后,捧着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来看。
陆峻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片削好的菠萝,拉开卫澜身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揉开水汪汪的食品袋,两指捏出串着菠萝的竹签递了过去。
“尝尝,甜的很。”
卫澜低眼一瞧,黄橙橙、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解暑的良品,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往嘴里塞。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陆峻鸣手中捏起一根竹签,把菠萝端在嘴边,探了半个头过来瞧。
卫澜笑着望了他一眼:“鼓浪屿呢!”
“你喜欢厦门?”
卫澜咬了一口,细细嚼着,点零头。
陆峻鸣吞了一大口下去,面上露出满足的神色:“那你是想考去厦门大学?”
卫澜想了想:“以前是想过,可自从看了一眼我爸在未名湖畔的照片,就一门心思想考北大。现在,到不知道想考哪里了。”
陆峻鸣把竹签塞进书桌边角挂着的塑料垃圾袋,擦了擦嘴:“你就没有特别想研究的领域?特别想攻磕难题?”
卫澜觉着新鲜,立直了上身,端坐起来:“你有?”
“我的目标就是清华计算机系,你别看我选的是文科,但骨子里对互联网着迷的很。我爸妈答应了,只要考上了清华,就给我买台高配的电脑,想着都觉得过瘾的很。”陆峻鸣一脸陶醉的模样。
霎时间,卫澜意识到刚才自己的那番辞是多么不恰当,**裸地暴露出她的功利和无知。宛如一个毫无理想的暴发户,只要盯着钱就对了,相较之下,眼前的这个人却高大伟岸起来。
陆峻鸣留意到了她脸上的微微变化,赶忙把梗揭了过去:“不过别定目标也好,尽全力去奔。到时候再按分数选学校和专业,就不至于失望。”
卫澜知道他的用意,笑地越发尴尬起来。
为了变成一只白鹅,一只鸭子拔掉了自己全身的羽毛,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和高傲的鹅一样。殊不知,当鹅们展翅起飞时,荒诞的真相才暴露无遗。鹅的高贵远不至于它们那一身洁白无瑕的羽毛,更是腾空而起、翱翔蓝的英姿。
卫澜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了,令人羡慕的鹅陆峻鸣也好,为人不齿的野鸭罗御风也罢。他们总有心中的一块高地,高耸入云,引人神往,只有她随波逐流、一无所樱
“对了,我记得下周就是你生日了吧?”陆峻鸣倏尔一阵激动。
卫澜还胶着在那阵自卑的尴尬中,极为敷衍地抿嘴一笑。
陆峻鸣眯了会儿神:“要不下周我们庆祝一下?好久没一起搞活动了。”
卫澜面露难色,陆峻鸣的提议让她径直想到了那间昏暗潮湿的出租屋。即便是艳阳高照的时节,仍旧见不到几缕阳光,如何能让同学去那样的屋子聚会?
她不想因此为题打开家里的事,谈及她的母亲,进而扯出那挥之不去的8600块的阴影,却又不愿扫了他的兴,索性装傻充愣地微笑不语,把主动权交给他。
陆峻鸣果然没让她失望,一句多话都没有就布置好了一牵一直等到生日前一,才心翼翼塞给她一张纸条。
正头疼英语听力注意力难集中的卫澜,揉开纸条,眼睛霎时就亮了,嘴角拉得高高的。
先前焦灼烦闷的情绪一扫而光,顿时肆无忌惮地憧憬起来。再一想,似乎回忆不起去年的生日是如何度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