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8章 床回来了(1 / 1)芜彧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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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目之所见皆被苍穹笼罩,夜幕熄灭了奔波和疲倦,万家灯火一星星点燃,撩拨着流浪人的心。

郝良忽然觉得身边这个腰缠万贯的男人变成了一条可怜虫。他被回忆紧紧拖拽、撕咬着,搅空了心神,却不愿出来。

他说完整个故事的瞬间,并非洗涤之后的欣喜和轻松。相反,却是跌入愈加浓郁的情感旋涡。

“其实,当时你也许可以找到她,莽人多少能帮忙。”郝良本想递一支烟过去,可手摸到裤带里,发现盒子已经瘪了,罗御风叉开的双膝之下一片漆黑的烟蒂堆着。

他呼了口气,靠在椅背,伸出双手从到下搓揉着脸:“你说的没错,也许我可以找到她,也许不能。我不知道。可我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郝良,你的心里有没有住过这样一个人。你疯狂地思念她,想着她,可却不敢去面对她,去再见她。既忧愁着她渐行渐远,又害怕她转身和你永别。我时常梦见我跟在她身后一直走一直走,可她突然转过身来,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郝良顿了顿,笑了:“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这种感受,但听着都相当不好受,日子长了,怕好人都要给憋坏。”

罗御风怅然若失:“是啊,好人都给憋坏了。所以,我终究扛不过,去找了向尧,去找了陈曦。我想着她们多少会保持一点联系。可没想到,她竟真把白坪的一切都不要了。”

郝良害怕他哭出声来,惹得尴尬,接过话来:“那些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半年之后,陈曦幸许是同情我,幸许是受不住纠缠,递了一个地址给我。她说你要实在念着她,就写写信。她若肯回,就是原谅你了。”

“所以你才会一直写、一直写?”

“可我从来都收过一封回信。”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她没原谅你,而是地址本来就不对。信,她也许一封都没收到过。”

“我没想过,我不敢那么去想。那么去想了,连希望都没了。我宁可她一直恨我,一直不原谅我。至少,我还在她心。”

郝良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骤然喟叹:“真没想到,商业奇才唐卓就是白坪一中的罗御风,而且还有这么一段辛酸的过往。如果播出去,怕是有亿的流量。”

罗御风笑了笑,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可不是,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我知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活着。生活是无法预知的,谁能想到呢?

像我这种学渣,会在她离开后的突然之间想要变好,想要去媲美陆峻鸣。不,是比他更好。我留了两级,从头来过。可我依旧不愿当个书虫,我始终相信我和她眼里的光可以实现。

在卯足劲赶功课的同时,我把以前想做却没做的很多事都实践了个遍。我参加了校队,做了篮球队队长。还经常跟人去打桥牌,我发现那比打桌球有意思的多。

后来奶奶年纪大了,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买菜洗衣做饭都得做,就索性研究起烹调。我爸跑路以后,我也没去找他,好在他不管混成什么样,定期还是给家里寄钱。

没多久,他打电话来说他在炒股,发了家,开了厂。说我要是读不出个名堂,干脆过去给他管厂子。我没答应他,他也不强求,就三天两头给我寄炒股、基金、期货这些书,希望能给我通通窍。

我呢,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才会拿来翻。没想到,看来看去,还就真了瘾。一发不可收拾,还跑去开了户。从最开始靠往生活费里挤着牙膏去试手,到后来周末兼职帮人看店攒钱。

天知道,帝在想什么呢!可能是看我可怜,还真让我赚到了第一桶金。每次一有好消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她。每次难过的时候,想到的还是她。只要我拿起笔,她似乎就坐在我面前,撑着下巴,微笑着等着我开口。”

罗御风的语气变得逐渐轻松起来,像从黑夜走向黎明的路人,“也许我的作文水平就是那时候练就的吧!这些旁人眼里看起来荒诞离奇、不务正业的事,竟在申请斯坦福的时候全部派了用场。

人生是不是很讽刺?我是说,别人跟你说不可能的事,你把它实现了。众人给你掌声和鲜花时,心里却并没那么欢喜。离开一中的那天,我头一次站了礼堂的演讲台。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说出来台下坐不住。最后我只是播放了一些复读后那三年的照片和视频。很多人认为我是奇才,最终把我定为不可复制的神话。

我从未这样觉得,也从不这样定位。我只是顺着那道光,走到了它终将带我们到达的地方,而绝大多数人只是不敢走下去罢了。”

乌云密布的气象困住了皎洁的月,且越发浓稠厚密,透不出光线。

罗御风的话萦绕在耳边,尤似钱塘江的澎湃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冲刷着郝良的心石,激荡无比。他静静聆听着那股心潮,随着那口黑洞,把年轻的躯体融了进去。

一阵杂沓、慌乱的脚步声,半掩着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人影气不接下气地扑了进来,磕绊到了门槛,几乎摔到。

“靓靓,罗哥,33床回来了——”

寂静的走道里,两侧紧挨着的一扇扇门里漏出的光线泄在黑白大理石的地板。罗御风反手紧扣住相册,步子迈得很大。

修长的腿快速途径那些光影时,恍惚出走马灯的映像。郝良和鹞子紧随其后,时不时需要小跑一段。

挂着33房号的门牌近了,听到人声时,两个白影恰从屋里飘了出来,堵在走在最前面的罗御风跟前。

“医生,33床情况怎么样了?”

“刚推回来,打了止痛针,吸了些氧,能休息一段时间。”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癌细胞一旦扩散几乎是药石无医的。但我们还是建议手术,做放疗化疗,这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式了。你们亲友还是劝劝她,不要这么挨下去了。”

“嗯,劳烦你了。”

罗御风在门口站着,直挺而恭敬,目送着医生离开。

先前,郝良也以为这是精英阶层特有的温文有礼,可后来他想了,或许是,但或许他只是惶惑而紧张。

无论多么觊觎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真要直面它时,不该相信、惴惴不安、胡想联翩的本性可能大体一样。

岳莉被推回来时疼痛已大体抑制住了,只是之前忍痛抗罪耗了太多体力和心神,如同经历了一番地狱门口抢人的大仗,虚脱地倚靠在垫高的枕头,合着眼,眯着神。

“外婆,有叔叔找你。”

孩童稚嫩的声音就在耳边,岳莉习惯性地伸手去抚那只肉嘟嘟的小手,确定这不是梦了,才敢徐徐把眼睁开。

此时,立在床边的高挑男人,健壮有力的体魄藏在修身的黑白西装下,依旧清晰可见。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淡棕色的虹膜,浓密粗黑的剑眉,高高隆起的鼻梁下的双唇丰厚,透出自然的妃色。

如若不是确定小枣泥的手是摸得着的,岳莉一定以为她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因为她的世界,是没有这样光亮之人的。

“阿姨,是我,罗御风。”

她的双眼赫然睁大,昏黄的眼珠凸了出来,尤似拉开的弓。徐徐又泄了劲,软了下来,孱弱地抖索着眼皮,闪烁着迷离的水光。

郝良依靠在门边,暴风雨前的宁静的安详沸腾着一股热流,千言万语凝结在此刻的对视当中。

物是人非之态让他忽感到眼角一阵潮湿,赶紧抹了去,转身弯到走道里去了。鹞子赶忙加紧打望了两眼,又不得不分身去追郝良。

“靓仔,哎哎哎,你怎么走了?”

“喂,哎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几亿观众等着直播真相呢!”

“靓靓,靓靓——”

“郝良,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行不行?兄弟我腿短啊!”

夜里的住院部人声稀薄,也格外锐利。33号病房里,本有两铺床,此时却只有岳莉一个人半躺在铺,她斜了一眼站在茶桌边的小人儿,眼里溢出慈爱安详。

坐在空床的罗御风随着她的眼望了过去。那孩子虎头虎脑地腆着肚腩,一只手将一个苹果揽着,右手握着刀,一点一点地刮着皮。

每刮下一小截,他就会蹲下身去地捡来扔到垃圾桶里。他有一头清油的黑发,肉团团的脸,耳朵却娇小。

“这孩子懂事,平日里什么都帮着我做。”

罗御风心里生出一丝伤害,参杂着一丝酸涩,把目光投向窗外静谧的月色。

他知道,那个合理却感伤的猜测,应验了。

眼前这个可人的孩子身果然流着她的血,否则又如何生得出那双眉眼,那样黑油的发线。

岳莉侧了侧身子,压了一只手在枕头下:“郝良那孩子能找着你,一定是花了大心力的吧。”

“他是在巴黎的一家餐厅等到我的。”罗御风翘了翘嘴角,“意外地让人觉得不可想象。”

“他爷爷能守着那些信这么多年,临死都还不忘交代后人去物归原主,可想而知他们一家都能是靠谱的人。”

罗御风应着点点头,朝房门瞟了一眼。

“说实在的,如果你不说,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是打死都认不出你就是当年那个骑着自行车,在我们租的那间小屋下等着的小男生。”说着岳莉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大多也没忘自己当年做的一些不近人情的事。

罗御风云淡风轻地抿嘴一笑,瞥了瞥门的方向:“人都会长大嘛。”

岳莉微微扬起头,把头靠着枕头更深了些:“这里平常就我们三个人,你宋叔叔去家里帮我拿换洗的衣服去了。”

“哦。”

“小罗,我满世界地找你,倒也不期望着你能原谅我做的那些荒唐事。不论你理解或不理解,那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岳莉顿了顿,吁了口气,“我找你,是因为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我离开之前,我得找个人替我照顾澜澜。”

“阿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当然是不应该来找你的,这点是没错。可电视里一播出那条新闻时,我就,我就觉得,我就觉得,”

岳莉的情绪一时激动起来,喉头里咕隆着,哽咽不止,“是,是我做错了事。我害怕你一直缠着澜澜,害怕你毁了她的前途。

所以我才,我才瞒着澜澜,把一个错误的地址给陈曦。可,可我想,我想你既然能写那么多信给澜澜。你对她,一定是有真心的。”

罗御风满眼通红,把头扭到一边,十指张开又交错,交错又张开。

“小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岳莉卯足了劲,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孩子洞悉了外婆要强硬着起身,赶忙放了手中的活儿去扶。

罗御风咬牙切齿的恨又不禁瘫软下来,五味杂陈地碎了一地,实在不愿再去揭那层旧皮:“阿姨,你先听我说,一切都等你接受了手术以后,我们再慢慢聊。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刚才医生也跟我说了,目前对你来说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手术。你完全不用担心......”

“我求你答应我,”岳莉的声音颤抖着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劝慰,眼巴巴地乞望着,“答应我照顾她。只有你了,我只能想到你了。”

罗御风再也安耐不住,惊慌地站了起来,两条手臂已经摊了出来要去扶她颤颤巍巍的两条胳膊,可却又挣扎着缩了回来,叉在腰:“你别这样,你先躺下,躺下再说。”

小枣泥搀着外婆的一条胳膊,怯生生地躲在后面,露了半张脸。岳莉探出了罗御风冰封的面容下那颗炙热的心,这才松下一口气。

撑着一只手臂躺下,抚摸着孩子的脑勺:“别怕,叔叔是好人。你替外婆到护士站那瞧瞧外公去。”

小枣泥黄白的肉团脸两颗夜明珠似的眼分别望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拐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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