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9章 遗失的那些年(1 / 1)芜彧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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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御风的一双眼直到那小小的身影离开在即时,才终于勇敢地追溯去。他恍惚觉得他再一次让她从身边溜走了,那一瞬的痛,是撕裂旧伤疤扯出的一块肉。

“小枣泥是澜澜的孩子,她只有这一个孩子。

从白坪一中逃走的我们过得并不好。本以为,只要换个环境,她总能渐渐好起来。那时候,你宋叔叔在凉平有份小产业。

我们搬过去以后,他托关系把澜澜安排在当地最好的高中。那里的教学水平自然是比不一中,可好在老师挺和气,也负责。

他们知道澜澜过去的表现,打心里还是欢喜她的到来。初入学校的时候,她只是依旧不爱讲话,一切还过得去。

渐渐的,老师开始接二连三地找我们,说孩子没法融入集体生活,沟通交流也很困难,跟她说话她都答应,可少有照办。

她的骨子不相信任何人。他们这才开始怀疑起澜澜多半是问题学生,否则不会从一中出来。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的女儿有心理问题,更不愿意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老宋安慰我,时间长了,总能好些,只要孩子平安就行。澜澜在凉平混完了高三最后一年,分数只够个三本。

老宋花钱打点了一番,才给她送到师范学校去,当时想的就是让她出来当个老师,安安稳稳过生活。

她其实并不喜欢当老师,或许根本是厌恶,可她从没跟我提起过。可出了大学,她拒绝安排,要自己找工作,没有一份是和教育相关的。我才意识到四年大学是白读了。”

岳莉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扯着床单的一角去擦。罗御风痴痴地坐着,食指外侧布满了月牙形的印记,是拇指甲用力按压的痕迹。

“我和老宋已经不指望她能出人头地了,满心想的,就是找个好女婿,让她过安定的生活。

我们急急忙忙为她操持,为她选定了一个我们认为绝佳的对象,催着她、逼着她结婚生子。

订婚前一天晚,我夜里起来洗手间,发现澜澜屋里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看到她蜷缩在床角抱作一团。

见了是我,抬头跟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能不能不嫁?’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是对不住她的......”

岳莉的声音一阵阵哽咽,恸哭不止、泣不成声,一股股泪珠子涓涓涌出,从那双满是丘壑的双眼中。隔了好久,才渐渐缓过来。

“起初,小两口过得还不错,小枣泥他爸爸是搞工程的,平时工作也忙,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后来,小枣泥出生了,我和老宋满门心思都在外孙身,更加没在澜澜身用心,甚至毫无察觉她患了产后抑郁。

我从未曾想过,我活泼开朗的女儿,有一天也会和抑郁沾边。有一次,我接小枣泥下幼儿园,在电梯里遇到对门对户的邻居。

她知道我是澜澜妈妈,才好心跟我讲,夜里经常听到他两口子吵架。我问过澜澜好几次都无疾而终,加小枣泥说爸爸很少回家,妈妈爸爸平日里不怎么说话。

我就想只要不离婚,夫妻之间磕磕绊绊是难免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精挑细选的女婿竟然会把我女儿毁了。

那个禽兽不但在外面搞女人,还赌博。澜澜瞒着我们不知道替他还了多少赌债,可依然不够补他捅的大窟窿。最后,还把好好的饭碗也弄没了。

澜澜跟他没法过了,提了离婚。那个畜生死活不肯,得知澜澜准备带着孩子离开,竟朝她动起手来。”

“动手?”罗御风几乎要站起来,拧着眉心,脸僵作一团。

岳莉缓缓闭眼睛,吞咽了好几次,喉头滑动着,几度欲言又止:“是,那畜生打了她。争执的时候,澜澜,澜澜她不幸被推下了楼梯,眼睛和头部受到剧烈撞击......”

罗御风“嗖”地站了起来,一步迈到床前:“您说什么?”

“那孩子到了这种地步,对我们依旧是一个字不提。她在医院住着的时候,托人接送小枣泥,幼儿园的老师见那人面生,就打了电话来确认。我这才知道澜澜,澜澜她......”

岳莉压着的枕头下湿了一片,双目殷红,侧过身去,把头扭到一边。

“好在头部的淤血清理及时,没落下什么毛病,可眼睛,眼睛就......”

“眼睛怎么了?啊?”罗御风几乎要吼出来。

岳莉掩住口鼻,啜泣道:“医生说她的眼底视神经受损,修复期间,视力会下降,瞳孔对光的反射也有可能异常。”

“会......看不清?会......看不见?”

“澜澜从不跟任何人讲,她的眼睛有多糟糕。好几次,她打翻了厨房的瓶瓶罐罐,我起先以为她是心不在焉。

后来,我才发现她根本看不清,光线昏暗时愈发严重。晚给小枣泥盖被子,被子就在床尾,她一双手满床摸了又摸。

自那以后,我们就搬回怀泽来了。得知澜澜受伤后,她们公司倒算仁义,并没有开除她。

澜澜不愿意呆在家里啃老,又不愿给公司添麻烦。自己申请去了基层村落做社工服务,陪那些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说话。

那地方偏远,条件差,单程就得耗一整天,一去得呆一两个月。好几次我们打她电话接不通,又担心她出事。老宋跑去看,才看到那里的人木板房还架着大锅子,有些人连电视都没有......”

岳莉抹了抹挂在脸的两行泪:“我极其不愿承认的事实是,澜澜实则从一中离开的那天起就已经没了。原来那个活泼开朗、积极阳光的女儿,彻底没了。

如今她是身心俱残,但从来不开口怪谁。可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是我的孽......我唯一能替她做的,就是照顾好小枣泥。

可现在我已是,已是将死之人......如果我走了,澜澜怎么办?她和小枣泥,他们要怎么生活?”

“您的病,瞒了她?”

“是。因为她回家少,眼睛又受了伤,只要我管住孩子,老宋和我是不会说漏嘴的。她已经活得很不容易了,我不想......不想她还来为了我......”

罗御风眼珠儿一转,望向墙角,侧过身去,用两根指头紧压住眼窝,往中间拖拽,顺着鼻梁往下搓擦,眼泪花子被抹了个干净。

岳莉再次用双臂强撑起身,花白的头发像被压瘪的粉丝,贴在脑后,乱作一团:“我一直以为澜澜的心是空的,没人再能住进去。她伤了眼以后,要去乡下的前一天夜里头一次主动来找我。

我本来准备休息了,看到她来就赶忙下了床。她在我床边站住,递给我一本相册,让我务必替她保管好。

澜澜从来没跟我要过什么,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这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定是怕随着带着会弄丢,又怕因为眼睛的原因,会不小心弄坏。”

罗御风背着身站着,鼻翼一阵阵颤着,垂下的两条手臂挂在身侧,显得他格外修长。一双拳头紧紧地拽着,胸前的衣襟浸透了两片。

电梯的门开了,郝良迫不及待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满脸不情愿的鹞子,一边走一边扇抖着敞开的外衣。

“我说你那么急干嘛?我鸡腿都还没啃的呢!多浪费,浪费你知不知道,就是......”

“闭嘴,”郝良顾着脚下的步子,快速朝着走廊深处走,“先把事情办好,回去有的是时间吃。”

“可,可你也不至于他一来电话,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岳阿姨同意手术了,他叫我们过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什么事情能比赚真金白银要紧啊!靓靓,你可别忘了,咱们费劲千辛万苦,在巴黎糟了那么多罪,可绝不是为了,为了做做好事那么简单。现在一大帮子人守着直播等我们揭秘呢!”

鹞子快步跟了来,绕到郝良前面,倒着走,“你想想,只要我们爆出这惊天之秘。奶奶的,不知道围观的有多少人。到时候你‘好人铺’要流量有流量,要人气有人气,还怕娇娇不束手就擒?”

郝良刹住脚步,双手叉腰,眉心拧着,盯住鹞子:“你给我起开——”

鹞子赶紧两手捂住嘴,跳到一边,腾出宽敞的路。五米开外,罗御风已经两手插着裤兜里等候多时了。

“来了?”罗御风自然地扬起一条胳膊,绕到郝良肩,把他往走廊深处拐。淡淡地瞥了跟在后面的鹞子一眼,“兄弟,劳你帮我买两包烟去。”

鹞子吃惊地指了指自己,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被支开的那个,眼看着两人已经走远,还是忍不住喊道:“那个,罗哥,你要什么烟啊?”

“随便,挑贵的买吧。”

郝良掣动了下肩,想要回头。罗御风手臂用力钳住了,脸却不着痕迹。

“让他去吧。再好的朋友也不是无话不谈。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透明的玻璃,夜色中几乎看不出轮廓,只能凭着夜间城市里的光芒反射显现,奈何今夜又偏偏黯淡的很。

罗御风把窗户“哗啦”拉开,一只手搭在窗棂,重心也偏过去。望着灰茫茫的夜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郝良“啧”了一声,叹出口气来:“所以阿姨同意做手术,是因为你答应了她?”

“是。明儿一早8点的手术。”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故事在你那儿只有一半,”罗御风眯起眼睛,“但它应该完整。”

“你不怕我拿去做商业炒作吗?”

罗御风笑了笑:“你不会。”

“这么肯定?”

“就是这么肯定,”罗御风把另一只手也撑了去,俯在床边,拉出一条长而宽的腰背。

“能告诉你的判断依据吗?也让我仰望仰望大神的存在。”说着郝良自己也笑起来。

“从我在巴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此行,不是为了钱。”

罗御风努了努嘴,低下头去,“一个人一辈子总能遇到些升官发财的节点,看起来艰难无比的选择,实则也很简单。就是随心。

你的心会带你到属于你的地方。如果你被带到了深渊,那也是属于你的地方。所以一颗什么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罗御风撑起身来:“你和你的爷爷,甚至我敢说你的爸爸,都有一颗健康的心,活蹦乱跳的心。

能装的进世间疾苦,触的到凡人真情。这样的心,已经越来越少了。郝良,你注定会成的。无论做什么,迟早都会成。”

郝良被夸赞地有些羞怯,好在夜色遮掩着:“我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妇女之友呢,赚些女人们的钱养家糊口,连婚房都供不起。不过罗哥,还是谢谢你这么肯定我。”

“‘好人铺’的情况你兄弟跟我念叨了下,我认为虽然眼下不温不火,实则很有发展前景。这种店核心是要引入流量,人有了,什么都能卖出去。

你既然能想到用直播的方式,说明你脑子挺活。我愿意跟这样的人合作。这样吧,我先投资1个亿,你烧烧看,看能把火烧到什么程度。”

郝良顿时蒙了:“你是说......你?你要投资?投资‘好人铺’?”

“但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银行划账之前,你必须来巴黎进修一段时间。我可不希望拿钱打水漂。我曾经说过,办成这事,只要你提的条件,我全部照单全收。可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开口问我要过什么。所以,我只好主动一点了。”

郝良兴奋地不知说什么好,几度欲言又止,扭过头去,遮掩着口鼻笑起来,连连说着:“谢谢,谢谢。”

罗御风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如一张白纸被沾染了第一滴颜色。他不知道他能不能依着这一点墨开出绚丽的花,可他愿意去参与一次人生之画的创作。

就像当年短发白衫的女孩,笑起来眯起的那双眼,投给他的那束光一样,人生从此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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