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卫横再次来到嘲天楼。果真见到早早等候的景盛,不过见到后,便将他引到一间雅间。
“昨夜,我家公子听了卫兄所言,大为赞叹。今日特请卫兄上座,还望卫兄不要推辞。”
“卫横不过乡野粗人,不敢不敢。”
两人由侍女领引,去了主楼三楼,在长廊上左转三下,右转两下。最终来到一间门前,安静无声,只远远听到一楼传来的笛声。
景盛扣了扣门,门边由内打开了。景盛在门外弯腰侧身,“卫兄请”
卫横便轻轻一笑,提袍越过门槛,入了雅间。
进去后,便见一张方正的黑木桌,四周摆有四张黑木椅,桌上摆着青翠的茶具。正坐着一位青年,与卫横年龄相仿。半束发,月牙色的长袍,胸口绣踏浪金边牡丹。衣边是金黄滚边,简单仔细一看却又发现精巧不凡。
那人面庞白净无须,一弯柳叶眉。左眉尾下有颗小小的红痣,眉下的一对桃花眼,眸中却仿佛深不见底,如深海般带有寒意。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见来人,原本在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停下,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卫横。
卫横看着眼前的人,对其微微一笑,果然没出自己所料。来人正是晋国太子,华容。便行了大礼,“卫横见过殿下。”
华容的眼神瞥向桌上的茶杯,清香盈盈地飘起,与窗外的竹叶香映衬着。良久,冷然道,“起来吧。”另一旁的景盛却是大吃一惊,不解地看着两人。
“谢殿下。”
“昨日听景盛说,我还当是何人,却不曾想是你。”说完,又添了一句,“也对,对晋酒那般了解的,世间也无几个了。”
“殿下言重了。”
“坐吧。”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用眼神指了指旁边的座。又放下手中的茶杯,亲自为卫横倒茶。
这下更让景盛纳闷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你们认识?”
华容闻言,眼神扫过景盛后又落到卫横身上,眼前的人,白衣素冠,却风姿劲拔如凌霜傲竹。如初次见面时,有所不同而又无所差别。只冷冷地回道,“见过几次。”
卫横思考状,继而点了点头。
“我倒真想不到,你竟去了覃国。”
卫横曾与老师周游各国,在靖国与华容相识,那时不过十岁少年,惨绿如青松。却都心怀宇宙,以为抬手便可摘星。往返兜转数年,才惊觉原是这世间囊括万物,独不缺的是妄想乘风破浪,一朝名满天下的少年。
“漂泊之人,何处不可为家?”
听到这样的话,华容不由一笑,“倒真看得开,当初韩老那般看中你,却不曾想你最终没有如他所愿。”
卫横不由苦笑一声,“韩老待我恩重,卫横不能忘。”
华容也知道他自韩老西去后,便备受排挤不得不离开晋国。说是漂泊之人,随处安家。可这样的漂泊无依之旅,其中的苦头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你所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不过,你一人之言,我又如何信得过?”
“殿下大可放心”说着便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卷布帛,“骁关东南三城地图在此为信。”
那夜,卫横说出“游说靖国需要诚意”后,胡函土匪头子作风扫荡了后宫。
卫横望着手中的礼品名单,忍不住笑出。
“你笑什么?”
“陛下,臣说的诚意不止如此?”
听后的胡函,落寞地滑落在地,皱着眉头撇嘴道,“怎么?还是少了?卫横,真的就这么多财宝了。”
看着一脸委屈样的胡函,卫横反倒觉得有些娇憨可爱,跪坐在胡函对面,笑言,“靖国地大物博,财宝无数。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财物。”
“那怎么办?”
“陛下,您听臣说。财物需要但非必须,我们要让靖国信任我们。所以臣请陛下,献出骁关东南三城的地图。”
听到这话的胡函,呆滞在原地。
骁关地图,那可是覃国最后的铁甲。骁关一破,覃国就真的结束了。原书中,左玄思为了骁关地图费尽心思、华容也是为了骁关地图与扶桑斗了数月。
如果最后不是被萧公公泄露出地图,扶桑的覃国也行还会再久一点。
“臣此举冒险,但这是覃国唯一拿得出手的诚意。”
胡函呆滞说道,“骁关是覃国最后的铁甲,若是……”
“陛下,若无全然把握,卫横绝不献上地图。”
卫横自然知道胡函的忧虑,没有逼迫她,“此事关覃国安危,陛下自是要好好打算。”
那一刻,胡函不是没有怀疑过卫横。她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覃国?”
“臣本是晋国太史卫岭之孙,家道衰败,幸得奉常韩老赏识,助臣读书从学,拜入将莫子门下为徒。”
胡函想起来了,将莫子那是要如同荀子一样的人物。师出名门,能言善辩。年轻时曾以一人舌战群儒,有传言得将莫子者得天下。
可后期却周游各国,传古籍信旧礼。
“那你……为何不在晋国以报韩老恩情?”这是胡函没看到的内容,她有些慌了。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可不可信,毕竟书中的卫横最终是站在靖国太子那边的。
“臣随老师周游各国五年后,回到晋国。曾在韩老手下做事,不过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职务。直到韩老去世,晋国也再无臣的容身之地。”
“为何?”
“家父曾的罪过一位人,晋国当朝宰相沈子高。”
“之后,你便周转到了覃国?”
卫横颔首认同,“可你为何选择了覃国?”
“覃国求贤令,言辞凿凿,令臣钦佩。当年臣与老师周游之时,都只求霸王之术。无人关乎黎民,在乎百姓。而陛下求贤令中‘愿与君协同共谋强覃,安抚麻衣。’”
继而卫横又苦笑仿佛是在自嘲,“不过,第一次见陛下时,当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陛下如骄傲的孔雀,全然无半点仓急与落魄。”
胡函听到这,没敢说话。又听到,“所以臣做了点小计谋想看看陛下,是否真如求贤令中那般求贤如渴,谦卑自持。”
“为君者切不可过于骄纵,应常低眉颔首以听民意。然当下之世,霸主横行,白衣无依。”
“乱世周折,当奉霸主之道。”
卫横闻声,静静地望向胡函,被卫横看着的感觉并不别扭,但是胡函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陛下所说的也对,当下六国纷争,若无霸权强兵,自是难敌。臣希望陛下能强亦能柔,即便在最为难之时,也不要忘记现在坚守在覃国的子民。”
胡函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臣方才说的事情,还请陛下多做思虑。”
说完,卫横郑重地行了跪礼,起身后正视着眼前的人。胡函望着眼前的人,心中复杂难解。
“朕会做好打算,明日给卫卿一个答复。”
那夜,胡函一刻也没有合眼。绞尽脑汁地在想要不要将骁关地图作为信物,以博取靖国信任。
卫横的话,她是相信的,他的人设是不会改变的。哪怕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了整本书的走向。但却也更为担心,如果因为自己而导致整本书走偏,那么自己还能存在吗?
胡函担心自己会被永远困在这本书中,更怕自己会因为书中的死亡而彻底死在书中。
扶桑将骁关地图藏在自己的寝宫中,与自己曾常戴的香囊放在一起。胡函凭着扶桑的记忆,拿到了骁关地图。将它紧紧攥在手中,攥到了天亮。
最终还是选择将地图交给卫横,因为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她不是那个可将覃国转危为安的扶桑公主,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卫横双手呈着地图,沉默不语。他满脑子中都是,当初小皇帝将地图交给自己时的样子。
那时,天方亮。他便被萧公公请到了百阅楼,小皇帝背对着自己。刚要行礼,就见那人转过身来,对自己笑道,“朕相信你。”
华容显然被他手中之物所吓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你当真?”
“这是覃国的诚意。”
“你可知骁关三城意味着什么?”
“臣与覃国陛下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年靖国受陈相助,愿以渭阳河三城相赠。靖国没有欺骗陈国,臣相信靖国定不会欺骗覃国。”
华容最终没有接,“我自会回去禀告父王。”
“多谢殿下。”
卫横走的时候,日头已经高了。
华容与景盛两人仍在雅间,想看无言。终于,景盛忍不住了,“殿下,你说那卫横是不是骗我们的?”
“自然不是”
“那可是骁关三座城池的地图,一旦攻破骁关,覃国可就手到擒来了。覃国当真会冒这么大风险?”
“骁关地图对覃国至关重要,可若是五国合力谋覃,骁关自然挡不住。可他抛出这样大的利益,谁都会心动。”
“而靖国是五国谋覃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所以……”
华容眸色深沉的望向窗外,一只暗鸦飞过,转而被身边的侍从一箭射下,恰好落在窗边。
“看来覃国,当下是不能动了。”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那边……?”
华容接过侍卫从暗鸦那里拿出的信条,看清内容后,眸色沉沉地望向景盛,“与其和赵国那些老贼费尽口舌地争螳螂肉,不如转而捕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