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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绍二十年,西北准噶尔来犯。李硑胜奉命前去围剿,李朝煦从军跟行。

一月后,大胜归来。

皇上大喜,有意嘉奖李家父子,于是封了李硑胜忠勇侯。

太师趁机辞官,称自己已年迈,恐不能再为朝廷效力。

太师是皇上少时的老师,少时,皇上并不得先皇宠爱,多是太师护着,盛老夫人当时也及其疼爱皇上。乃至于,在皇上心里,自己的岳父岳母就像自己的“父亲母亲”一样。

盛家祖上曾有爵位在身的,只是有一代的先祖过于荒唐,把爵位给丢了。从那代开始,盛家便只能靠子孙后代自己努力,再无爵位可继承。

于是,皇上干脆大笔一挥,直接给太师的嫡子盛弘渊,封了个忠义侯。

太师和李硑胜连忙谢恩,感概皇恩浩荡。

“屋里有动静了吗?”珍兰轻声问守在门外的小丫鬟。

“回珍兰姐姐,还未有动静。”丫鬟轻轻摇了摇头。

珍兰轻轻地推开了门,床上的小主子睡得正香。“小姐,该起了。”

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子,嘟囔了一句后,就没了反应。

珍兰轻轻笑了笑,自打入了冬,这每日更是难起了。

见没有回应,珍兰只好又多叫了几声。

“小姐,起床了。”

“小姐”

……

床上的人一把抓过杯子,盖过头顶,企图掩耳盗铃。

见小主子实在是不想起,珍兰只好放下床幔,罢了,再睡上一刻钟吧。

一刻钟后,朝歌终于迷迷糊糊地起床了。强忍着困意坐直了身体,任珍兰珍竹给自己擦脸,穿衣。

打起精神用了早饭,在马车上朝歌没有忍住又睡着了。

冬日里本就要冷一些,何况,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想必今日是要比昨日更要冷上几分的。

正在讲学的夫子突然被敲门声打断了。

“夫子,忠勇侯府突然来人,说他们府上有些事情,要带李朝歌回去。”外头学堂的小厮喊道。

本来昏昏欲睡的李朝歌被吓了一跳,突然清醒过来。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她回去。

“既然有事,那便去吧。”夫子看向朝歌,摆了摆手。

朝歌连忙起身,行了个礼,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便离开了。

学堂外侯府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朝歌边上车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喊我回去。”

“小姐,老侯爷他…他突然病倒晕过去了,宫里的太医都去了。”珍兰急得都要哭了。

朝歌听到愣了一下,呆坐在那里,便不愿再说话了。

外祖父他自入冬以来便开始生病,一直缠绵病榻。皇上挂念,安排了太医照看,可外祖父却一直没有好转。

昨夜下了那么大一场雪,外祖父的病是又严重了。

朝歌突然意识到,外祖父已经老了。

幼时,外祖父总爱把朝歌抱在膝头,教她读书。朝歌不爱看书时,外祖父就会把书上的故事读给朝歌听。朝歌也总是笑嘻嘻地哄外祖父开心。

外祖父经常对她说,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朝歌日后定要过得开心才是。

朝歌总是嬉笑到,有外祖父在,谁会让自己不开心。

可是,外祖父他突然病倒了,病了就再也没起来了。

朝歌的眼睛慢慢的湿润了,一滴滴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珍兰心疼的看着朝歌,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搂过朝歌,拍了拍她的身子。

马车快到忠义侯府时,朝歌伸手擦了擦眼泪。外祖父总是想看见自己开心的。

见到外祖父时,朝歌没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几日未见,外祖父又瘦了。

“不好了,老夫人也晕倒了。”侯府的丫鬟慌慌张张地来报。

盛云苧连忙赶过去,朝歌也紧随其后。

自打外祖父病倒,外祖母就一日比一日伤心。虽口中不说,外祖母却一日比一日吃得少,小辈们无法,只能每日用膳时多劝着点。

想必今日听到外祖父晕倒的消息,外祖母也终是接受不了,晕了过去。

盛家有三房。

大房有两个嫡女,一个嫡子。嫡长女盛芸莹是当今的皇后,嫡长子盛弘渊是如今的忠义侯,嫡次女盛云苧就是朝歌的母亲。

二房有两个庶子,盛弘培和盛弘均,三房一个庶女盛云婳,早已出嫁。

当时,外祖母迟迟没有身孕,便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抬做了通房,生了庶子庶女后又抬做了姨娘。

老侯爷和老妇人突然病倒,忠义侯夫人一人实在是忙不开,为了帮忙,盛云苧便在侯府住下了。

朝歌担心外祖父与外祖母,干脆与学堂那边告了假,随母亲一同住下了。

外面已经敲了几次更了,屋里的烛火也早就熄灭了,躺在床上的人却在小声抽噎着。

朝歌一想到外祖父躺在床上的样子,和外祖母不肯吃饭,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哭。

她知道外祖父可能时日无多了,宫里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每个人出去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她想到从小到大和外祖父相处时的样子,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枕头都被打湿了。

哭着哭着,朝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珍兰叫朝歌起床时,发现朝歌两个眼睛都哭肿了,像核桃一样大。

珍兰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每个人都逃不掉生老病死,能做的不外乎趁还在时,多陪陪了。

珍兰默默地走到朝歌身前,拧了温热的帕子,为她擦脸。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眼睛也被帕子盖住闭上了,朝歌陷入到了一片黑暗当中。

感受着眼前传来的温热,朝歌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珍竹进来时,便看到这番情景。她叹了叹气,自家小姐才十岁,要怎么才能接受。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声,伴随着哭声的是一声大喊。“老侯爷,去世了。”随即,满院子里的人都开始哭了起来,一声声的哭声此起彼伏。

朝歌像是听到了哭声又像是没听到一样,她拿去了帕子,睁开了眼睛,两个眼睛依旧是红肿的。

“珍兰,我要去前院看外祖父了。”朝歌轻声地说。

“小姐。”珍兰看着朝歌,被朝歌的样子吓到了。

“外祖父最喜欢看我漂漂亮亮的了,珍兰你可要把我打扮的好看一点呢。”朝歌扯了扯嘴角,终是没有笑出来。

朝歌来到前院时,外祖父的屋子里已经跪满了人。她默默地走到母亲的身边,挨着母亲跪了下去。

盛云苧早已哭地泣不成声。

朝歌抬头望了望床上已逝的外祖父,仿佛外祖父并没有逝去,只是睡着了。

终究没忍住,朝歌低下头,泪如雨下。

朝歌日日陪在母亲身边,她知道自己难过,母亲肯定更难过。

林颐来吊丧时便看到,跪在盛云苧身旁的小小身形。

林颐很久没见过朝歌了,但感觉这个小姑娘突然长大了很多。外祖父去世,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

林颐看着跪在前面的朝歌,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他本是按规矩前来吊唁,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他与盛老侯爷并无私交,可看着跪在前方的小姑娘,他突然开始难受了。

朝歌突然晃了下身子,林颐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伸完才发现自己真是魔怔了,明明离李朝歌那么远。

盛云苧见女儿快要倒下了,连忙扶住女儿。

“朝歌,快下去歇息一会吧。”忠义侯夫人出言相劝,小小的孩子哪能一直跪在这里,“再跪我们都要心疼了。”

朝歌感觉到自己却是撑不下去了,便点了点头,一旁的珍竹连忙扶过朝歌。

林颐见朝歌离去,便也跟着出去了。

“朝歌。”林颐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李朝歌。

朝歌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林颐,愣了一下。“林大哥。”

林颐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以往见她,总是喜笑颜开的,像个小太阳,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憔悴的她。

林颐突然有点难受。

“我。”林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抬起手摸了摸朝歌的头。“我可以陪你走走吗?”

朝歌本来以为林颐叫住她是因为婉儿姐姐有什么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说陪自己走走。

林颐待人一向疏远,对她也不过是多说话几句话,还是因为婉儿姐姐的缘故。

朝歌点了点头,林颐加大了步子走到朝歌身后。没有站到一起,只是紧紧地贴在身后。

“老侯爷的事情还请节哀。”林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朝歌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说是节哀,可又要怎么节哀。

林颐叹了口气,说道“老侯爷一生清廉,为官一生,为人民,为天子。为官上,官至太师;为师上,曾是天子之师;为夫上,与老夫人一生,琴瑟和鸣;为父上,国母之父,国之栋梁之岳父。一生终究子孙满堂。”

听着林颐描述外祖父的话,朝歌仿佛又看到了外祖父,看到了身份不同时的他。

“老侯爷一生,想要的都有了,不想要的也有了。这是何其完美的一生。”林颐突然停了下来,拉住了朝歌,望向朝歌,认真地说道“朝歌,你该为有这样一个外祖父而骄傲。老侯爷的一生是他想要的一生。”

压抑了一天的朝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出来。

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和自己说过,要节哀,外祖父不想看到自己伤心,可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应该为有这样一个外祖父而骄傲,没有人说过,外祖父的一生是完美的一生。

望着哭的不成样子的李朝歌,林颐没有再出言安慰。他轻轻地拉过李朝歌,伸出手抱住了她。李朝歌也抱住了林颐,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十岁的小姑娘,哪怕长高了不少,还是小小的一只,只到自己的胸口。林颐轻轻拍了拍朝歌。

那日,李朝歌哭着哭着便在林颐怀里睡了过去。林颐不忍心叫醒她,便把她抱了回去。

抱着李朝歌的林颐,走路都慢了不少。林颐心想,这姑娘怎么突然就这么轻了,之前不是挺能吃的吗。

朝歌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送了回来。一想到自己在林颐怀里哭的不成样子,朝歌就觉得自己没脸再见他了。

冬天的雪断断续续地下着,似乎这个冬天格外的漫长。

老侯爷的丧期还没有结束时,老夫人在一个清晨去世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前一天还在下雪,那天的清晨不仅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老夫人走的前一天,还在和小辈们说话。

朝歌记得外祖母躺在床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朝歌听到外祖母说,“那个时候我怨他,好好的女儿偏偏要嫁到皇家,自己的女儿在他心里还比不过他的学生。他也是气急了,几天没和我说话。后来啊,还是莹儿说,她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想嫁,是她求着她父亲想嫁给他。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女儿去求的太子。”

“我一直乖他不疼爱孩子,对孩子们太过严厉,可是,终究也是他,为每个孩子换得了好日子。为人父母者,则为之计深远。与他一生,我也是得其所愿,再无遗憾了。”老夫人靠在床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人这一生,终究有其所得,有其不可得,最想要的终归是都有了。”

那是朝歌见外祖母的最后一遍,也是听到外祖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冬天,朝歌再也没去过学堂,整个忠义侯府里一直都是沉闷闷的,连皇后娘娘都病倒了几次。

朝歌就像那下在地上的雪,沉闷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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