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你不需要考虑角度还有方式，每一次只是尽全力先前斩出，向前刺出，带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可。

但一天挥一万次呢？

哪怕你是一尊依靠机关术制成的雕像，挥上一万次剑便也要大半天的时光，更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类？

任语是体验到了一件事情重复一万次的感觉，这天他拳桩没架，拳法没练，只是一遍一遍的挥剑，从日出到日暮，满身酸痛与疲惫才被方墨情允许休息，泡了药浴几刻便又被拎出来挥剑。

“勤能补拙。”方墨情淡淡的说道:“既然你不是那些修道天才，你没有天生剑心，你也没有天生道体，那就要练十倍百倍。”

看着专心致志，充耳不闻的任语，方墨情一边在心底生出柔和之情，脸上却冷若冰霜的严肃说道：“为师不知道你拜师时到底抱有怎样的决心，但既然入为师门下，为师就得严格要求你。”

“不管...你愿不愿意。”

少年依旧不回答，只是挥着剑，从早上开始影子便与他一起练剑，春秋易是，到了晚上影子似乎都累了，疲惫的投入月色的怀抱，而只剩他一人一如既往的刻苦。

......

其实多嚼不烂的道理方墨情也懂。

这世间修行的道路条数众多，但能踏入境者无一不是专精于一条道路，要么是道法浩瀚的修行者，要么是拳震山海的武夫，要么是一剑东来的剑仙，至于从一开始打基础的时候就几条道路同时走的人，基本没有。

但任语的天赋好，好的方墨情都在怀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先天武夫这种说法。她是先天道体，半个赤子之心，按理来说练武也应该是如喝水般简单，然而小徒弟领悟拳法的时间竟比她还快了数倍不止。

天才就应有天才的道路，因材施教才是根本。

况且......

方墨情微微的仰起头，看着天上那抹熠熠然的春日。

其实她能感觉到，自己教授任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太上无垠宗乃是巨无霸宗门，虽不至于门下弟子遍布天下，但强在高境修士较多，而一宗圣女相当于宗门威望与脸面，如果消失太久，免不了要被旁人说道。

方墨情离开宗门已经一年有余，如果她不出现还好，她的师尊甚至可以谎称她已破入境，准备自斩修为问道红尘，洗尽铅华以此踏入圣境，但既然她用凤歌传讯回宗，就相当于她在告诉门内弟子自己的行踪，并非闭关亦或是入圣。*@爱奇文学www.. &￥最快更新】

精神领袖的消失会对宗门有影响。

所以她能预料到，师傅迟早有一天就会找上来，让她不得不返回宗门，答应那件事。

所以她要尽自己所能的，把所有自己会的东西全都教给小徒弟，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然而只教了徒弟两个月的师傅便潇洒离去，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

至于把任语领回太上无垠宗......算了这个想法不要有。

有句话怎么说的.......虎入羊群？

方墨情可是已经摸透了自己徒弟性格了，要是让他掺和进那些在门内清修的懵懂女弟子门之间......

哼，不允许！

然而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得天边传来一声巨响，响声持续慎久，延绵悠长，像是一口古朴的大钟被撞响，透露着古朴苍凉的气息感。

而随后则是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哀伤之情的轰鸣声。

正在练剑的任语也情不自禁的停下了动作，感觉自己浑身乏力，丧失了进取之感，翻译一下就是只想躺在床上当咸鱼.......

怎么回事？

那钟声还有轰鸣声继续回荡，

方墨情面色大变，长剑出鞘，整个人快若一道剑光踏入空中，继而面色凝重的望向远方，天色与大地齐平一线的景象中，如鲜血一般艳红的颜色正在浸染着蔚蓝的天空，而太阳依旧高照，并不是晚霞出现。

苍天布血，大道悲鸣。

是为......

当世圣人化道。

方墨情看了片刻后便一言不发的落地，回到了小竹楼里，任语想问问题却也不愿打扰她，只是他好像看到了那只胖胖的凤鸽从竹楼中窜出。

.......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任语握着那把好看的桃木剑，打算结束今天的修行，转身却是看到了师傅站在桃树稍微疏离较远的芳草地上。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似梦幻的仙子一般，安静而柔美。

“师傅？”

“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啦。”方墨情微笑。

任语倒是能从她的语气词里分辨出她的心情......似乎不错。

“师傅，今天白天的那个响声是怎么回事？”

“.......”方墨情轻声说道：“九境乃万道尽头，入境即成圣。”

“今天的天地异象，乃是圣人陨落。”

“圣人陨落？！”任语被这个消息冲击的一时间难以思考。

这种境界不该是欲与天齐的大佬吗？是寿命到头？还是与另外的圣境的交手？

“为师得告诉你另外的一些东西了。”方墨情说：“这个天地间不止有人类，也有幽灵精魅，也有...邪魔。”

“......邪魔是我们的生死大敌吗？”

“不错。”方墨情有些疑惑：“是你说的夫子告诉你的吗？”

“不，一般来说这是经典设定。”任语脱口而出。

啪嗒一下，方墨情轻哼一声，不满的给了任语的脑门一个爆栗：“说了多少次，不要讲师傅听不懂的怪话！”

“师傅你继续......”

“邪魔似乎不归属于我们的这个天地，但他们却想要入侵，于是所有的生灵便奋起反抗。起先他们成功入侵过，却被书山的儒家先圣用九字真言在天下镇出了九座渊界。”

方墨情直接御剑，拎着任语的领子飞高高到一颗桃树的树干上，毫无优雅之色的坐下，任语也只得坐在她的身旁，陪着她，一抬头便能看到月明星稀。

“师傅小时候就想啊，圣人那么厉害，说九个字就能把全天下的邪魔给镇压。”方墨情叹了口气：“实际上那只是一小部分。”

“真正的大部分邪魔们被大隆王朝边境的那座雄关给堵在高墙之后，而邪魔们的世界，我们至今也不知道。”

然而任语脑海里已经想到了好多上辈子看到的小说的脑洞设定了。

感觉九不离十了。

“用心听师傅说话！”方墨情又发现他走神了。

“在听在听。”任语讪讪一笑：“儒家先圣是圣人，他那么强大，而圣人也都是九境，为什么今天会有一位九境陨落这一说？”

“为师也不知道。但天地间少了一位圣人，造成的损失肯定难以估量。”方墨情说：“即使圣人化道会降下甘露，福泽一方风雨，但那方风雨之下，又有几人能成圣呢？”

任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事情按理来说不该是娓娓道来的吗？为什么方墨情会对他一个修行菜鸟讲这么多又大又空的事情？

“师傅，你不会...是要走了吧？”任语扭头，看着方墨情的侧颜，轻声问道。

忽而一阵清风刮来。

方墨情脸颊旁的发丝被轻柔的吹起。她微笑说道：“小徒弟会喝酒吗？”

“不会喝。”任语很诚实的说道：“那天我豪言壮语吹嘘的时候闷了一口，就感觉晕晕乎乎的。”

“那跟师傅学啊。”方墨情笑眯眯的说道。

“喝酒不用教啊。”任语小声道：“还是说师傅你要走了，所以连喝酒这种事情都要教会，以免不放心？”

“喝不喝？这可是师傅自己摘的桃花，亲手酿的花酒。”

“不喝，我怕我喝醉了，一转身，你就不见了。”任语摇头。

“真不喝啊？”于是在月光下仿佛蒙尘的仙子侧着头，又温和的问了一遍。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摆脸色了。

但任语也明白了。有些话是不用说明白的。

“喝！徒儿酒量一向好，就连那诗仙也可以灌醉！”

“我家徒弟真是又机灵又听话。”方墨情总算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过之前你不是说不酒量不行么？怎么现在又吹牛了？师傅不喜欢被骗。”

任语有些难过，却故意摇头晃脑开玩笑一般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勉强聊。”

“这原话是谁说的？”方墨情轻笑一声：“不文雅。”

“那当然是你徒弟做出来的诗。雅俗共赏才是大雅。”

“彩。”她点点头。

于是小手一会，衣袖一摆，两坛酒便被拎到树干上，稳稳放着，醇香的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师傅小时候可喜欢听诗仙的故事了，那时候就想着，自己也要去闯荡江湖，也要扬名立万天下，也要让酒肆闲谈间便能听到方墨情的名号。”她说着说着，忽然低下头，拎起酒坛子豪爽的饮了一口。

“后来师傅才知道，诗仙闯荡江湖，在江湖上声名远扬，可能仅仅是因为江湖有酒作伴，除此之外，很是无趣。”

“也不是吧。”任语抱起坛子，看着天上的明月轻声道：“江湖是由人组成的，酒也要跟人喝才痛快。”

“有人让师傅失望了，所以师傅才会觉得江湖这么没意思。”

“彩。”方墨情蔫蔫的说：“我徒弟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她叹了口气：“但是江湖是由人组成的啊，所以就必定会出现让我们失望的人。”

“那就给他讲讲道理吧。”任语很自然的想到了前世的那个世界。如果要对比的话，其实前世的世界中，人们的思想水平要比这个天地高了几层楼不止。然而有什么用呢，反而会有更荒诞的事情出现。

“只要人人都讲道理，就算他的道理大过我，我也不会觉得失望，反而会有则改之，从而不让自己变成不讲道理的人。”

“还是书山那群顽固的老头子的想法。”方墨情摆了摆手：“不妥！徒弟你怎么不想想有人不听你讲道理怎么办？”

“那就先打一拳，先出一剑，等他能听我讲道理了，再把道理问个遍！”任语豪饮一口，忽然放声说道：“有人用拳头当道理，我就用我的拳头回敬，等到他服软了，等到他退缩了，我再用我的道理当拳头，让他把挨打和道理的滋味儿一并记住！”

方墨情哑然，心情出乎意料的愉快地看着脸色涨红的小徒弟。

“师傅也讲道理，所以师傅收回那句话，你跟那群老头子不一样。”她笑靥如花，恰似那弯儿月：“师傅突然想到呀，有一天，说不定你就上了书山，跟那群万般唯有读书高的老家伙讲道理。”

“为什么？”

“很简单啊，他们不给世人讲简单的道理，只讲些先圣说过的，约定俗成的，那有什么用？说的还没有我徒弟好！”方墨情也挥了挥自己的小粉拳。

“只要他们也学会了你的道理，那这江湖，就称的上一个彩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