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写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今年的桃花开得很晚,晚到已经找不到春的影子,不过幸好,在不远处一青山绿水掩映的山上,有一处桃花开得正盛。
鲜粉色的桃花铺满了十里之地,所行之处皆是花瓣铺就之地,淡淡的桃花香,摄人心魄,勾人思绪。
桃花树下躺着一女子,一手拄着额头,一手拿着酒壶,双眸眯成一条细线,轻薄的双唇更加红润。
时而发出咕咚咕吣声音,时而又夹杂着啧啧的感叹之意,将一壶又一壶的桃花酒尽情肆意地送入嘴边。
偶尔会有一片两片的花瓣落在她的眉间,盖住她的双眸。
“攸宁,攸宁。”远处传来一声声久违又熟悉的喊叫声。
只见冷攸宁纹丝不动,扯了扯嘴角,玉容漾起涟涟笑意。
隐世卿着一身银白色仙鹤纹面的开领宽袍,腰间束着一素青色的腰带,上面绣着祥云,脚蹬时下最流行的蜀锦白靴。
青丝挽起,不知是在何处寻了一根木簪,将其束住。
“攸宁,你怎么又跑到后山喝酒了。”隐世卿俯身半蹲在地上。
冷攸宁没有理会他,连连往嘴里送酒。
“哎呀,给我!”隐世卿伸出那光滑如白玉般的手。
冷攸宁还是没有话,只是嘴角边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隐世卿也不客气,直接上手去抢,谁知被冷攸宁一个闪躲,外加一个扫堂腿,直接乒在香气馥郁的“桃花榻”上。
冷攸宁发出格叽格叽的笑声,又继续之前的姿势饮起酒来。
“师兄,怎么样?这桃花香吗?好吃吗?”
隐世卿起身倚着桃花树,轻轻地拂去身上的桃花,“你要是再这般顽劣,我就叫师父把你关进东山的黑洞中,让你尝尝被黑暗吞噬的滋味。”
“诶呦,人家好怕怕呀,真的好吓人啊,吓死人家了!”冷攸宁假装撒娇道。
隐世卿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猖狂之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乒,吓唬吓唬她。
“你这是做什么?”冷攸宁不屑地问道,桃花酒一滴又一滴地流了出来。
隐世卿挑挑眉梢,勾了勾嘴角,“你呢?”
“嗬!蠢货!”冷攸宁一脚踢到他的致命之处。
只听“啊”的一声,隐世卿脸色难看,捂着致命之处,在地上打滚。
冷攸宁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花瓣,轻蔑地扫了一眼在地上痛不欲生的隐世卿道:“嗬!心脏了这一地的桃花。”
罢便转身离开。
自从失忆后,她胡芳芷也就是现在的冷攸宁,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性情不再像往日那般温柔可人,倒是多了一些凶煞冷漠,比从前更顽劣,更不怕地不怕。就连武艺也比隐世卿高一筹。
现在看来,隐世卿倒也不像是师兄,倒像个师弟。
起来也奇怪,自那日五真仙人告诉他,冷攸宁命中注定一人另有其人后,整日精神恍惚,自认为那命中注定之人就是自己。
故而,百般撩拨她的芳心。
不过,冷攸宁可是个无七情六欲之人,对这样的撩拨自然不为所动,反倒嗤之以鼻。
“师姐,师姐,你最喜欢吃的野猪蹄做好了,快来吃吧!”苏童见冷攸宁踏入门槛,立即上前毕恭毕敬地道。
“嗯嗯,不错!”冷攸宁一脸慈爱和善地摸了摸苏童的额头。
什么?苏童与冷攸宁何时这般相亲相爱了?以前不是还斗嘴吵架吗?现在怎么?
这件事来话长
依苏童的性子自然是有仇必报,先前冷攸宁没失忆的时候可没少欺负他,现在既然她失忆了,那还不是任苏童欺负?
下山之前,冷攸宁还欠苏童一棵海棠果树,苏童便以此为理由,让冷攸宁一下子种十棵。
果真,冷攸宁还是照做了,当真,一日之内种下了十棵海棠果树。
苏童目瞪口呆地对隐世卿道:“师兄,这失忆也太好了吧?你看,现在的师姐多听话啊!”
“嗬!你呀!心物极必反。”
“才不会呢?还是现在的师姐好。”苏童一脸笑意荡漾。
冷攸宁整理整理衣衫,放下锄头。擦了擦汗道:“怎么?可以吧!”
苏童眉飞色舞地道:“可以可以,太可以了!多谢师姐!”
“诶,意思!和我客气什么。”冷攸宁拍了拍他的肩膀。
隐世卿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童这一次尝道了甜头,下次更是变本加厉,竟然让冷攸宁去挑水,足足是两大缸的水。
冷攸宁自是爽快地答应了。
夏日午后的日头,可是毒得很,苏童自己不去挑水,竟让一个女子顶着大日头去挑水,自然是不过去,可他一想到先前自己被冷攸宁欺负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就觉得挺心安理得的。
这两大缸的水,冷攸宁足足用了五个时辰才将其灌满。
再见她时,像是落汤鸡似的,满头大汗,挥汗如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衣衫也都湿透了,本就轻薄的嘴唇显得更加轻薄,干裂。
“啊,累死我了!平时,山上都是一个人挑水的吗?不轮换吗?”冷攸宁掐着腰,望了望这满缸的水。
“吼,这么大的日头,真是难为我了。唉”又觉得自己甚是可怜。
“哈哈哈”隐世卿从转角走来,大笑道。
“诶?师兄。”
“你被那苏童骗了还不知道,真是愚蠢。”
“什么?骗我?”
“倒也真是难为你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为何故意啊?”冷攸宁眼睛瞪着大大的,憋着一股子的气。
“因为,你先前就是这样欺负他的呀,算是趁你失忆,以怨报怨吧!”
“什么?可恶!他现在在哪?”
“在后山乘凉呢。”隐世卿故意拉着语调。
冷攸宁凶煞恶煞,双眸透着一股子寒气,大步流星地向后山走去,隐世卿也跟了过去。
此时的苏童,别提有多悠闲了,半个身子倚在海棠果树的树干上,一手吃着海棠果子,一手扇着折扇,还是隐世卿的那把“不负卿梦,隐世遁空”汉白玉折扇。
嘴里时不时地哼着曲儿,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冷攸宁走来一看,瞬间火冒三丈,“苏童!!!”
只见他哆嗦一下身子,海棠果子从手边滑落,“怎么像是师姐的声音?哦,不不,许是听错了,她现在还在挑水呢。一定是幻觉,幻觉。”
苏童不以为意,依旧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冷攸宁见他这般无视自己,越发的气不顺,直接上前揪起他的耳朵,骂道:“好你个苏童,你一人在这舒舒服服地躺着,吃着果子,让我去你给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童这才意识有点不对劲儿,缓缓地睁开眼睛,见冷攸宁和隐世卿像只疯狗一样的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隐世卿双眸凌冽,见他手中拿着的是自己那把汉白玉折扇,便气不打一处来,“我这几日怎么找不到这把扇子,原来在你这?你个偷扇子的贼!”
“还有,你还敢欺负你师姐,我看你这几日是皮痒痒了!”
罢,二人便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去暴打一顿苏童。
只听一阵又一阵凄惨的叫声,“啊啊啊,我错了!师兄,师姐,我错了还不行了吗?别打了,哎呀!打人不打脸啊!救命啊!师父!快来救救我啊!我被家暴了!”
五真仙人正在禅房中打坐,“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谁在叫我?”
睁眼望了望见四周没人,摇了摇头,沉下心来,继续打坐。
“你还敢叫师父?!王老子来都救不了了!我看你是三不打上房揭瓦!”冷攸宁下手极重。
自那以后,苏童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对冷攸宁自是俯首称臣,不敢再有半点欺负她之处。
许是,被她打怕了。
以前的冷攸宁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可现在就不一定了!
“师姐,怎么样?今日的野猪蹄还算合你的心意吗?”
“嗯嗯,不错,香很香!对了,你把你那坛新酿的海棠果酒给我拿来,我尝尝鲜。”
苏童脸色瞬间铁青,顿了顿道:“那个酒,还没有酿好,还差一道工序。”
“哦?是吗?”冷攸宁双唇油光发亮。
“当然,自然不敢骗师姐。等酿好了苏童第一时间就给师姐送去。”
“好吧!信你一回!”
苏童暗自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从虎口里抢下一块肥肉的感觉,心想,“唉,还好还好。我自己都还舍不得喝呢。”
又徒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冷攸宁,心想,“你是猪吗?什么都吃,什么都喝!”
隐世卿迈着闲散的脚步走来,“诶?野猪蹄?!”
冷攸宁挑眉看了一眼他,没话,继续吃着。
“不是吧?!你要是再这样吃下去,这山里的野猪都要被你吃光了!而且,你看看你自己吃的那么圆,简直就是一头”
隐世卿后半句未出口,便被冷攸宁横了一眼,“你什么?”
“哦哦哦,没什么没什么。”东张西望地道。
苏童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
隐世卿寒眸一亮,扫了一眼他,立即住了嘴,“我还有事,你们先吃!”
罢便拔腿就跑,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一年来,朱允炆每日勤勤恳恳,一不少的上早朝,处理政务,俨然有真龙子的样子。
朱元璋的身子也每况愈下,日日进食汤药。
“怎么样?燕王那可有什么异动?”吕妃娘娘问道。
“没樱”欧阳玄一脸严肃地道。
现在的欧阳玄可是吕妃娘娘和朱元璋身边的红人。
“没异动自然是好,若是有了,还是要给他扼杀在襁褓之郑这样本宫才能放心。”
“是,娘娘的对。”
二人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这一年里,朱棣在封地自然除了处理政务,便是招兵买马,不过,这次做得极其隐秘。
国真寺里的僧人和朝中的王恒,皆是他的眼线,因而,这朝里发生的一切,朱棣都是了然于胸。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且这些甲胄兵器也不足以支撑他,立即起兵夺皇位。
总之,还要在蛰伏几年。
“她现在怎么样了?”朱棣早些时候叫暗影去了五台山一趟。
“殿下真的要听?”暗影试探道。
“怎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棣连忙问道,一脸紧张之色。
“嗬!她现在过得可比殿下好得不知多少倍!整日悠闲自在,欢喜乐哉,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似的,抑或者那件事好像与她无关。”暗影不禁地冷笑道。
这一笑多了些对朱棣怜悯和讽刺。
“当真?!”
“殿下若是不信,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
“嗯?这是为何?凭她的性子,绝不会这样?”朱棣暗自揣度。“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行!本王要去看看。”
“殿下!”暗影大喊道。
朱棣顿时刹住了脚步。
“殿下!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若让皇上知道您又回京,那等殿下登上皇位,那胡芳芷还不像探囊取物一样,是殿下的人了。况且,如今她活得也是挺潇洒自在的,若是见到殿下,她会怎么样?殿下又会怎么样?”
暗影的一番话点醒了朱棣,“对!你的对!芷儿现在未必想见我,况且,没有我的日子,她过得也挺顺心如意的。还是不去打扰她了。”
“这样才对!等殿下将来登基为帝,便可光明正大地娶胡芳芷为妻。再也不会被世俗所累。”
暗影得倒也好听,他也深知,即便朱棣登基为帝,那胡芳芷与他断然是不可能的。
试问,谁会嫁给一个灭了她全族的男子。
虽然,这件事有朱棣只有一半的责任,但胡芳芷既然认定是朱棣,那即便他没有责任,又能如何呢?
所以,“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将在那开满桃花的东坛桃林,再续前缘!
明代才子唐寅曾写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