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颉望着车窗外苍茫暮色里飞逝的田地和山林,这景色与家乡迥异。火车隆隆声中,他有些困了。车上人不多,他渐渐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窗外漆黑一团,玻璃窗浮现出他睡眼惺忪的面容。
杜颉看着自己的脸,想起火车启动袁洁在站台挥手的画面,满心惆怅。她的出现轻易唤醒了他心底里那份被冷却埋藏了的感情。他已猜到她不是为他而来,她来是杜赫让她来的。
夜里十点多,杜颉赶到连队,营区早已熄了灯,迎接他的是杨彬热情的拥抱。
“你终于回来了!”杨彬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无聊。”
“热啊,你搂得我出不来气了!”杜颉笑骂道。“帮我把行李收拾了,我去销假。”
杜颉先去了所长房间,恰巧教导员也在,两人在灯下商量着什么事。从那出来后,他又去了赵班长房间打了个招呼,散了几根烟。
“你妈现在好了吧?”回房后,杨彬问道。
他们坐在靠窗的床头抽烟。清凉的夜风中浮荡着草木的幽香。
“没事了,正在恢复当中。”
“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不会有事的。只是你错过了考试。都怪我!”杨彬心里装满了愧疚和惋惜。
“谁怪你?”杜颉长长吐出一口烟,幽幽淡烟很快消散在暗夜里。“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我要是忍一忍,晚两天再告诉你就好了。”杨彬仍难以释怀。
“不说这个了。”杜颉苦笑道。“我肚子饿了。”
杜颉从包里拿出在车站买的零食堆在床上。杨彬拉出床下的储物箱,翻出一瓶二锅头,贼笑道:“我们喝两杯。”
他们用刷牙的口缸分了酒,一边喝着一边聊着。
“你今年想套改士官?”杨彬问道。
“对,我一定要争取到一个名额。”
“我还以为你错过考试就退伍了。”说罢他竟叹了口气。“你要是我爸的儿子就好了。”
“什么你爸的儿子?”
“我不想留队,你是知道的。可我爸非要我留!之前,因为我坚决不去考军校,他差点要亲自杀过来教训我。你说,我们要是换个身份,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杨彬苦笑道。
杨彬的酒量一般,半口缸酒下肚,已有些飘了。他搂着杜颉的肩膀,数落着他老爸从小对他进行的非人管教。
“有时候啊,我都怀疑是不是他亲生的。”
“他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成才。”
“狗屁!他要是为我好,就该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硬塞给我他觉得好的!”
“小声点,别把人引过来了。”杜颉捂住杨彬的嘴,抢过他的口缸,不让他再喝。
“你今天回来,我特高兴。还没喝够呢!”杨彬又把酒缸抢过来,抱在怀里。
“行行行,你明天要是头疼起不来床可不怪我啊。”
“我怪你干嘛?你别怪我就行了。你放心,你留队绝对没问题。”杨彬拍了拍胸口道。
杜颉以为他只是在安慰他,也没多想,顺着杨彬说了几句,哄他睡下了。他却一时难以入眠,一个人把剩下的酒喝了。连日的困倦随着酒劲上涌,他稳稳的进入了梦乡。
部队的生活就像一口深潭,风雨不惊,却永远鲜活。
杜颉内心的翻腾很快平复下来,他如今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如何去做,明确的目标以及通达的路径让一切艰辛都变得甘愿。他相信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
过了一个月,杜赫如约来看他。
杜颉兴奋的一夜未眠。次日恰是周六,不巧是个阴雨天,杜颉请好假拿了伞,一大早便往火车站赶去。那只是一个县城小站,路过的车多,停靠的不足一成,十分冷清。
出站口前有一小片空地,两边是小卖部和小炒店。杜赫的手机没电了,杜颉联系不上。他越等,雨越大,如飞蝗临空压下,四周暗似黄昏。
他不断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已经晚点了半个小时。正当他焦灼不安时,报站的声音传来了过来。杜赫所乘的列车即将到站。他挤到出站口的铁栅栏前往里张望,雨水汇成一股水柱顺着并不宽的遮雨铁棚倾泻下来,溅湿了他的鞋。
远远的他见到了人群中的杜赫。三五个人在他前边走着,他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短袖衬衫,拉着一个黑色的小小行李箱,洁白如玉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在发光,如此耀目。
“杜赫!”杜颉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挥舞着双手。
杜赫也瞧见了他,快步流星赶了过来。等他一走出检票口,已被杜颉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人太久没见了。他们嗅着彼此身上熟到不能再熟的气息,双双红了眼眶。
“坐车累了吧?”杜颉问。他已接过他的行李箱,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容。
“有点儿。”杜赫看着身旁愈发挺拔帅气的杜颉,心里某个豁口霎那间痊愈了。“我想抽烟。”
杜颉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根递给杜赫,自己也点了一根。他们站在小卖部门口避雨。在那一根烟的时间里,各自心情激荡。两年未见,他们虽常有联系,可面对面相见的那种激动和喜悦仍浓郁强烈。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大一啊。”
在去往城区酒店的出租车上,杜颉紧紧握着杜赫的手。雨渐渐小了,街道上的积水没过半截车轮。
“你的手粗糙多了。”杜赫道。
“那肯定啊,我们天天要训练,又要跟班,一刻不闲的。”杜颉笑道。
县城不大,很快出租车已抵达酒店。两人下车登记上楼,进入临街的一间大床房。
“还挺宽的。”杜赫往床上一躺,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你休息一下,等雨停了,我们逛一逛。”杜颉放好行李,推开窗户,在床边坐下。清凉的风灌进来,不用再开空调。
“你也躺会儿。”
“好。”
杜赫把头枕在杜颉的肚子上,轻轻闭上眼睛。他听见风刮过树梢摇落了雨滴,汽车压过积水路面溅起了水花,以及两颗心同时跳动的声音。
“我不想动了。”杜赫舒服的哼道。
杜赫在幼时体验过最饱满纯粹的快乐,那种快乐随他的成长在不断的衰减,因太过美好却不复再来,便成了他终生的追求和执念。在他枕上杜颉肚子的那一刻,他又重获了那种快乐。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他意识到不论他飞多高,走多远,内心的方向和落点始终是杜颉。杜颉于他而言,已成了一个触发的符号。
“外面还在下雨。”杜颉轻抚杜赫的头发,就像他们小时候他常做的那样。他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