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和白玉兰两人凝视着彼此,心思却都不在眼前人身上,而是齐齐竖起耳朵聆听着那逐渐靠近舞台的脚步声。
踏、踏、踏……
不一会儿,一个华捕小心翼翼地走上舞台,他正是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举起手电到处照了照,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从吊顶上掉下来的滑轮。
“原来是这个鬼东西……”华捕紧皱的眉头立刻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小声嘟哝一句,“真是吓死我哩!”
他拾起滑轮,转身准备离开舞台,手电碰巧从台柱前的幕布上一扫而过。
胡树人和白玉兰正藏在后面,把幕布挤得鼓鼓囊囊的,这一异状过于明显,那巡捕即便没有明察秋毫的本事,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巡捕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手电再次照向幕布,神情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先是假意把手电光柱移向别处,右手则悄然从腰间的枪套里掏出了巡捕房配发的柯尔特1911手枪,蹑手蹑脚地向幕布摸了过去。
那巡捕刻意放轻了动作,脚步声微不可闻,但胡树人耳力过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敏锐地察觉到足音的变化,甚至捕捉到了手枪上膛的咔哒声。
意识到自己和白玉兰已经暴露,一滴冷汗沿着胡树人的鬓角滑落,他暗叹一声,事已至此只能使出非常手段了。
他向白玉兰挤了挤眼睛,接着缓缓转身,准备等那巡捕掀开幕布的时候突然发难,将其打晕。
正当胡树人蓄势待发的时候,他身边的白玉兰蓦地动了起来。
伊的双臂不再撑着台柱,而是环住了胡树人的腰,随即身子一动,也不知伊哪来那么大力道,竟生生将比伊高得多也重得多的胡树人按在了台柱上。
胡树人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就见白玉兰扬起螓首,光洁的脸颊浮上一抹红晕,下个瞬间,他的双唇便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两人一动,幕布自然也跟着动,来到近前的巡捕见状,头皮登时炸了,他一把掀开幕布,举枪指着两人大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呀!”
白玉兰闻声转身,看到巡捕立时惊叫一声,猛地扑进胡树人怀里,娇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似乎是被吓坏了。
胡树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任由白玉兰抱着,直到被巡捕的手电光晃到眼睛才回过神来。
“白大家?胡先生?”
巡捕在几天前案发时负责封锁舞台现场,对胡树人有很深刻的印象。而白玉兰作为天蟾舞台的名角,在沪上的名气比胡树人还要大得多。
认出两人,那巡捕不由吁了口气,放下手枪,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老脸一红,有些支吾地问道:“你二位刚刚……在做什么?”
“呃……”胡树人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当他搜肠刮肚找说辞的时候,忽然感觉腰部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再看白玉兰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这才会意,讪笑着对巡捕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和白大家的私事。”
“私事?”巡捕马上反应过来,收起配枪,尴尬地说道,“胡先生,打断了您的好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可是这里是案发现场,不允许随意进出的。”
“先生,都是玉兰的错。”
白玉兰离开胡树人的怀抱,转过身来,素手轻拍因“惊吓”而起伏的胸口,微笑着对巡捕说道:“这段时间为了筹备演出,玉兰一直住在舞台里。你也知道,前几日付大家发生意外,巡捕房禁止无关人等出入。只是玉兰当时离开得匆忙,很多私物还留在房间没带走,所以今天专程过来取一下。”
“如果是来拿东西,那您应该去后面啊,为什么会在舞台上呢?”巡捕皱起了眉头,疑声问道,“再说了,您拿东西,胡先生为什么也在这?”
听到这话,白玉兰柳眉轻蹙,意识到对方并不好骗。但伊身为天蟾舞台力捧的角,举手投足都是戏,怎会被一个巡捕难倒?当下,伊的表情变得扭捏起来,再次贴到胡树人的怀里,羞答答地说道:“先生,玉兰这几日住在胡先生那里,他不放心玉兰独自前来,玉兰拗不过,只能让胡先生陪在身旁。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舞台上……呵呵,先生是聪明人,不用玉兰把话挑明罢?”
见伊一副小儿女情态,那巡捕恍然大悟,只道这八成是两人情难自禁的临时起意,心下再无怀疑。回想自己刚才疑神疑鬼的样子,他窘迫不已,向他们敬了个礼,干咳一声说道:“胡先生,白大家,实在是对不起。请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名流与名伶的风流韵事固然是坊间喜闻乐见的闲话,然而巡捕心里清楚得很面前这两位哪一个自己都惹不起,真要说出去,人家随便使点手段都够他喝一壶了。
“多谢。”胡树人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元,数都没数,全部塞到了那巡捕上衣的口袋里。
“嘿嘿,胡先生,这事儿我保证烂在肚里,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巡捕笑开了花,大力连拍胸脯,随即又对两人道,“您二位是从后门进来的罢?办完事情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要是再让别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你知道后门?”胡树人闻言一愣,赶忙向巡捕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在那边看守呢?”
“您有所不知啊。”
巡捕摘下斗笠帽,用左手托着,抬起右手挠了挠头发,谄笑着解释说:“后门外面有挂锁,我们拿着许老板给的钥匙,却打不开门,去找他问情况,他说钥匙可能是丢了。既然后门没人能打开,那我们也没必要分出人手去看着,您说是不?”
胡树人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对巡捕道:“谢谢你,我们待会儿就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回见,胡先生。”巡捕又向二人敬了个礼,接着转身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门口。
见他离开,胡树人和白玉兰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方才演戏的暧昧情景浮现在两人的脑海,胡树人紧靠着台柱,白玉兰则挺身离开他身边。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整个舞台陷入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约莫过去了两三分钟,胡树人终于振作起来,转头看着白玉兰,正色说道:“白姑娘,方才都是多亏了你的聪明才智。”
“胡先生千万别这么说。”白玉兰红着脸,转过身去,背对着胡树人道,“那都是情急下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莫怪玉兰冒失。”
胡树人嗯了一声,此事对两人来说都很尴尬,没必要再说下去。
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气氛,他转身扭动起把手,将吊顶降了下来,随后走到绳索边上蹲着,假装查看线索,实则是想给白玉兰一点独处的时间。
心不在焉地抓着绳索翻看,胡树人的余光忽然瞥见上面有淡褐色的痕迹,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绳索断面附近有些微长条状的血迹,看起来断断续续的。
在其中一处血迹上,胡树人还发现了一点白色的纤维,不过仅凭肉眼无法判断纤维的种类。他将其放在手帕中包好,留着之后送去检查。
因着这个发现,胡树人又将整个吊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新发现,这才把吊顶升起,随后起身向白玉兰那边走去。
“白姑娘,现场检查完了,咱们走罢。”胡树人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正在出神的白玉兰木讷地点了点头,轻移莲步,突然一个趔趄向胡树人扑了过来。
方才二人躲藏的时候,白玉兰的高跟鞋鞋跟卡在了幕布里,只是伊一直心乱如麻没注意到,结果这一迈步被绊了个结实,登时失去重心。
胡树人眼疾手快,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将伊扶住。
白玉兰虽然免于摔倒,但伊头上的玉簪却甩飞出去,下一刻,远处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白玉兰一看,见自己的玉兰簪子已经断作两截,不禁苦笑了一下。伊推开胡树人,缓缓踢开缠脚的幕布,走上前去,拾起两截玉簪,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方绣帕将其包好,一对凤眼中满是心疼和失落。
伊正要把断簪放进随身的坤包,却被胡树人一把抓了过去。
展开绣帕,胡树人端详了一下两截断裂的玉簪,转而对白玉兰说:“白姑娘,这簪子只有一处断裂,没什么别的损坏,我可以找人帮你修复。”
“胡先生,此话当真?”
白玉兰闻言,急忙抓住胡树人的手,恳切地说道:“这簪子是师父送给我的,先生若能修好,玉兰感激不尽!”
“放心罢,我认识一位玉匠,他修复玉器的技艺,在整个上海滩独一无二,一定能帮你修好簪子。”胡树人微笑着安慰道,用白玉兰的绣帕将断开的簪子重新包起放进兜里,又对伊说,“时间不早,咱们该走了。”
点了点头,白玉兰收拾心情,跟在胡树人身后离开了主舞台。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