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说出这番话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白玉兰的身高体型都和已故的林慧茹相仿,而贝蒂则比两人高出半尺有余,身材也更丰满一些,穿着林慧茹的洋裙多少有些不称身。
然而,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玉兰闻言,玉面上登时飞上一朵红云,旋即身形一动,飞快地钻出车厢,背对着胡树人,久久不肯转过身来。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胡树人也没有催促,而是默默地关上车门在一旁等待,直到白玉兰回身,方才开口问道:“白姑娘,你没事罢?”
“玉兰没事,让先生担心了。”
白玉兰温婉地笑了笑,脸上的红晕已然褪去。伊抬手将乌黑的长发拢到左肩,又对胡树人说道:“咱们快去找您的那位朋友罢,别耽误了正事。”
“走罢。”胡树人点了点头。
这一带多是荒地,胡树人带着白玉兰穿过一片茔冢,往深处走去。过不多时,二人来到康家桥附近,白玉兰就见西溇浦河边有一栋建筑,仔细一瞧,发现那是幢老式的两层洋房,楼体已经破败不堪,外表的白色油漆成片成片地剥落,窗扇也大多没有玻璃,洋楼里面黑洞洞的,看上去很是阴森。
两人走到老洋楼前停下脚步,白玉兰有些疑惑地问道:“胡先生,您说的那位朋友,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胡树人点了点头。
看看突兀地立在荒地中的老洋房,白玉兰又道:“这里好像已经荒废很久了。”
“确实荒废了,所以那位朋友才看中了这里。”胡树人笑了笑,“他叫沃特森,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顶尖的药剂师。对他来说,这里地方大,靠河边,又远离人烟,很方便做实验。”
“原来如此。”白玉兰恍然道。
老洋楼的门半敞着,胡树人引着白玉进去,沿着走廊行了一会儿,转入一道向下的台阶,尽头是一扇铁门,似乎是通往地下室的。
铁门上没有挂锁,但胡树人推了推,却发现纹丝不动,显然是里面上了闩。瞥见门缝中透出的一丝昏黄,他心下了然,沃特森肯定在里面,于是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等了一会儿,铁门依旧岿然不动。胡树人无奈,又加重力道敲了一次,却还是没人来开门。
“胡先生,这位沃特森医生会不会出去了?”眼看着半天没人应门,白玉兰不由歪着脑袋,噘着小嘴向胡树人问道。
胡树人摇了摇头,看向白玉兰说道:“不会的,沃特森平时深居简出,除了上班,就是在这里鼓捣他的那些瓶瓶罐罐。而且你看,门缝里透着灯光,证明他就在里面。若我所料不错,他应当是在做什么实验,这种时候他是听不到任何动静的。”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吗?”白玉兰又问。
沉吟片刻,胡树人灵机一动,走到沃特森门外堆着的杂物里翻了翻,很快找到一根铁棍。他回到地下室的铁门前,肩膀用力顶在上面,尽可能扩大门缝,随即将铁棍插进门缝,使劲向上一挑,只听嘭的一声脆响,里面的门闩便打开了。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白玉兰忽然笑出声来,伊试图忍住,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为了不显得太过失礼,伊急忙从坤包里抽出折扇,展开扇面遮住半边俏脸。饶是如此,那微弯的纤腰和颤抖的双肩,依然将伊的现状展露无遗。
“白姑娘,这是怎么了?”胡树人似乎被伊传染了,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不解地问道,“如此忍俊不禁,是因为胡某人重施故技么?”
“胡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白玉兰终于压下笑意,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玉兰只是一想到,像您这样的绅士,居然会做出撬门这种事情来,就觉得实在有趣,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胡树人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伊道了声“无妨”,然后迈步向地下室走去。
走下楼梯,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再往左转,二人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那里便是沃特森的研究室。胡树人一眼就看到了沃特森,此时他身着白大褂,正在一张巨大的实验台前,对着一架蔡司公司生产的荧光显微镜,一边查看,一边摆弄着手边的瓶瓶罐罐,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到来。
实验台旁边是一个四层木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剂瓶,每个药剂瓶身上都贴着洋文写的标签,胡树人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发现还是一如既往,有一大半的标签认不出来。
再看向专心致志做实验的沃特森,胡树人无奈,只能轻咳一声,开口招呼道:“沃特森先生,你在忙什么呢?介意我打扰你一点时间吗?”
沃特森浑身一震,似乎吓了一大跳,从显微镜上移开目光,转头一看,登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胡树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沃特森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快步赶过来,一把抓住胡树人的胳膊,将他拉到桌前,指着显微镜道:“你来得正好!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割破了自己的指尖,随即取了一块新的玻片,将血滴在上面,又拿了滴管,从旁边的一个标有“uinl”字样的玻璃瓶中抽取了少量的液体滴到血液上,然后立刻将玻片放到显微镜的置物台上。
“快看!”沃特森顾不得包扎,兴奋地指着显微镜说,“胡树人,我保证你会大吃一惊!你马上就会明白,这几年来对我的资助是非常明智的!丝毫没有浪费!”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胡树人一头雾水,凑到显微镜前往目镜上定睛一看,旋即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沃特森,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显微镜下的蓝色荧光,胡树人惊诧地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血液会发出这样的光?”
“神奇罢?”沃特森洋洋得意,先把胡树人拉到一旁,随后伸手从旁边取了一张已经清洗干净并做了标记的旧玻片,用滴管往上面滴了几滴,继而用这张玻片替换掉置物台上有新鲜血液的那张,又对胡树人说,“先别急着惊讶,胡树人,因为你接下来会看到更加神奇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
胡树人知道沃特森不会故作惊人之语,深吸一口气,走到显微镜前缓缓低下了头。
目镜中是淡淡的蓝色荧光,虽然没有上一块玻片那么强烈,但依旧清晰可见。
再次抬起头来,胡树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看向沃特森说道:“沃特森,你不会要告诉我,这东西可以检验血液……”
“一点没错!”
沃特森连连点头,一头多日没有打理的乱发跟着上下摇晃。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这种液体叫鲁米诺试剂,是一种荧光剂。前段时间,我不小心打破一只装着鲁米诺的烧瓶,收拾的时候碰巧被玻璃划伤了手,我当时还觉倒霉透顶,没想到,鲁米诺和血液混到一起,居然发出了蓝色的荧光!从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系列实验,最终得出结论,鲁米诺不仅可以使新鲜的血液发出荧光,而且连很久以前的血迹、甚至被清洗过的血迹,也可以发出荧光!”
说到这里,他又取出显微镜置物台上的玻片向胡树人亮了亮,接着说道:“比如这一张,上面的血迹是我在一个星期前留下的,期间还被我洗了两次,却依然可以被鲁米诺试剂检测出来!”
“你真是个天才。”
胡树人看着手舞足蹈的沃特森,由衷地赞叹道:“现在我更加确定,当年约翰拉德克利夫医院把你开除,对他们而言是一个莫大的损失!”
沃特森毕业于牛津大学医学院,其人聪明绝顶,是学校有名的天才。毕业后,他考取了外科医师与药剂师两项证书,入职约翰拉德克利夫医院,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就职第二年,沃特森不顾医师药物指导,违规使用药物,将一位经抢救无效的急诊病患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因为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被英国医师协会开除医师资格。不过,药剂师协会倒是对他大加赞赏,这令他的药剂师资格得以保留。
因为这个事件,英国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愿意聘用沃特森。无奈之下,他离开英伦,远赴上海,到仁济医院做了一名药剂师。在私下里,他会给一些被医院放弃的疑难杂症患者提供治疗。
然而,噩运并没有随着沃特森来上海而消失,就在去年,他去法租界出诊的时候,被一个法国女人当街扭住,控告他用药悖理,导致伊的丈夫死亡。闻讯而来的巡捕逮捕了沃特森,但因事涉英国公民,不能马上将其送审。就在英法两国捕房忙着扯皮办手续的时候,胡树人介入了调查,并且破获了那个女人下毒杀害病重的丈夫嫁祸给沃特森的真相。
自那以后,两人便成了朋友,为了沃特森能心无旁骛地做实验,胡树人一直在明里暗里提供帮助。
“胡,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信任,也谢谢你资助我做研究。”忆起往事,沃特森眼中闪过一丝忧郁,不过转瞬便消失不见,他笑着说道,“这鲁米诺试剂,应该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罢?”
“当然!”胡树人激动地说道,“何止是一些帮助,有了这种神奇的试剂,很多现场被清理过的悬案也有可能侦破哩!”
两人围绕着鲁米诺试剂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聊了许久,沃特森又去准备了一些试剂,好让胡树人带走。
这时,胡树人忽然想起了正事,赶忙对沃特森说道:“对了,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