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帮忙？”沃特森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看向胡树人问道，“说罢，你有什么能用上我的地方，尽快开口。”

“我需要你帮我验尸。”胡树人语出惊人。

听到这话，沃特森顿时愣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你特意找上门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好罢，告诉我，是停尸房里的哪一个？”

“程秋生、付月明。”

胡树人道出两位死者的名字，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两具尸体是巡捕房送去的，现在已经做完了尸检，但院方开具的报告过于笼统，缺失了很多细节，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复检一遍。”

“巡捕房送来的？”沃特森又愣了一下，开口问道，“是你这次调查之案件的死者吗？”

“是的。”胡树人点点头道。

沃特森沉吟起来，似乎有些迟疑，原因很简单事涉巡捕房的案子，他一介药剂师，肯定是没资格验尸的，只能在暗地里进行。可是，沃特森本来就游走在灰色地带，他经常给患者开违规的药物，去年还险些因此吃上官司。若是验尸的时候被巡捕房抓到了，只怕要数罪并罚，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提出请求的人是胡树人。要是没有他的帮助，研究根本无法进行。所以沃特森思量了半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对胡树人道：“好，我做。你明天等我电话罢。”

“非常感谢，我的朋友。”胡树人见沃特森答应下来，登时松了口气。

沃特森医术之精湛，胡树人是再清楚不过了，不然也不会介绍王大力带重病缠身的母亲找沃特森诊病。由他来验尸，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自己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正事谈完了，胡树人也知道沃特森不爱闲聊，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便打算告辞，却见沃特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兰，不由疑惑地问道：“沃特森，你怎么了？”

“不，没事，对不起，请原谅。”

即便言行举止不拘小节，沃特森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无礼，急忙收回目光，对胡树人解释说：“我只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美丽的女士，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说罢，他又转向白玉兰，右手扶胸，微微躬身，歉然地说道：“美丽的女士，请原谅我的无礼。”

白玉兰并没有回应，反而微微歪着脑袋，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噘着，似乎是因为没听懂沃特森的话而苦恼。

胡树人见状，便将沃特森的话译给伊听。

白玉兰听罢莞尔一笑，对胡树人道：“胡先生，请您转告沃特森医生，玉兰并不介意，让他也不必放在心上。”

“知道了。”胡树人点了点头，转而对沃特森道，“沃特森，白女士说没关系。而且，此事说来怪我，若是我早些介绍伊和你认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白女士……”沃特森嘀咕起来，把一头乱发挠的更乱了。

“我的朋友，这位白女士是天蟾舞台的演员，虽然伊登台时间不长，但也算是小有名气，你应当多少在报纸上见过才对。”胡树人笑了笑，对沃特森道。

“对，对！就是这样！”沃特森闻言，忽然反应过来，双手一拍，连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就在前几天，我在医院里看报，读到天蟾舞台举办慈善演出的新闻，而这位白女士正是主演之一！我见过伊的照片！而且，那个演出似乎中途发生了意外，现场死了两个……”

说到一半，沃特森怔了一下，随后怪笑一声，对胡树人道：“我明白了，胡。你让我检查的那两具尸体，就是天蟾舞台案的死者罢？”

“不错，我的朋友。”胡树人颔一颔首，“你很聪明，正是如此。”

“啊哈，我早该想到的！以你的身份，肯定会参加那场演出，让我想想……案件是当着你的面发生的罢？”见胡树人点头，沃特森拍着脑门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势必不会袖手旁观的。是啦，我早该想到的。”

胡树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现在想到也不晚，我的朋友。这桩案件十分复杂，所以尸检报告很重要，我就指望你咯。”

“放心罢，交给我便是。”沃特森大点其头，在实验台上捣鼓了一会儿，随后递给胡树人一个油纸包，“这是你要的试剂。”

“好极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做研究了。”

胡树人接过油纸包，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到实验台上。那布袋似乎有些分量，与桌面相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再见！”沃特森埋头继续摆弄起了瓶瓶罐罐。

二人离开地下室，到了老宅外面，白玉兰对胡树人说：“胡先生，这位沃特森医生真是个怪人。”

“对，他确是个怪人。”胡树人笑了笑，“同时也是个天才。”

说着，他从油纸包中拿出那瓶配置好的鲁米诺试剂，凝视着瓶中的液体，幽幽地说道：“就凭他给我的这瓶试剂，便足以说明这一点了。”

白玉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穿过荒地，回到别克车上，胡树人拿出章远扬送来的纸条瞥了一眼，随即发动引擎，驱车从康脑脱路开到麦特赫斯脱路，又转到新闸路，一路直行进入芝罘路，再拐上浙江路，最后停在贻德里的弄堂口。

程秋生就住在此地，他平日和妻儿一起生活，家庭和睦，邻里相处融洽，声名颇佳。

程家世代贩卖药材，程秋生接手家业后，凭着过人的头脑和手段，把生意经营得蒸蒸日上。他甚至亲自奔赴岭南跟当地的药材种植户谈买卖，因此得到了更多稳定且优质的货源。

七年前，程秋生将生意迁到上海，仅仅几年时间，他就成了上海滩有一号的药材商，而后还娶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两人育有一儿一女，生活可谓是幸福美满。

程秋生家是独栋的三层洋楼，外表没有什么奢侈的装潢，看起来很朴素，院子也不大，连停车的空间都没有。

胡树人抬手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布衣的中年妇女从洋楼里走出。伊来到门前，打量了一下胡树人，客气地问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好，请问你家夫人在吗？”胡树人打眼一看，便知道这妇女十有八九是程家的保姆，微笑着说道，“我是江海关监督胡树人，正在帮助巡捕房侦破程先生的案子，有些事想和你家夫人聊聊。”

那保姆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让胡树人稍等片刻，然后便回去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保姆再次推门而出，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士，伊身着黑色旗袍，头发高高盘起，却显得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不消多说，这位女士肯定就是程秋生的夫人了。

程夫人让保姆开门，又苦笑着对胡树人说道：“您好，胡先生，初次见面。”

“您好，程夫人，还请节哀顺变。”胡树人拱了拱手。

程夫人叹道：“胡先生，如今当家的不在了，我一个妇人家，待会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原谅。”

“程夫人太客气了，”胡树人摇了摇头，“我和程老板虽算不上是挚友，但也有过几面之缘。没成想，他竟遭逢如此变故，实在令人难过。”

说到这里，他向白玉兰做了个手势，对程夫人介绍说：“这位是天蟾舞台的演员白玉兰小姐，也是我的好友，今日同我前来，是想吊唁一下程老板。”

“谢谢胡先生、白小姐专程前来，秋生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的。”程夫人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模样看起来有些渗人。

几人进了宅子，在程秋生的灵位前祭奠了一会儿，之后便跟着程夫人一同去了程家的会客室。

“程夫人，您也知道，我是帮巡捕房查案的。”

几人落座后，胡树人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对程夫人说道：“今日前来，除了吊唁程老板，还有要事想询。”

程夫人闻言，立刻挺直了身子，轻声说道：“胡先生何必客气，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好，那我想打听一下，”胡树人点头问道，“程老板平日在外做生意，有没有什么仇家？”

程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旋即摇摇头道：“我想应该没有罢，秋生胆子小，连句粗话都不会讲，怎可能与人结仇……胡先生，您莫非是怀疑，他被仇人害了？”

“有这个可能。”胡树人正色回答。

叹了口气，程夫人思忖片刻，又对胡树人道：“若是如此，那唯一能算得上是仇家的，也就只有那些经营药材生意的同行了。”

“此话怎讲？”胡树人见伊有了些头绪，立刻追问道。

“胡先生，这话说出来虽有自夸之嫌，但您应该也知道，我们程家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药材商。就在前段时间，秋生和悬针堂的孟老板谈下了一桩买卖，打算两家联合，一起把生意做得更大。要说的话，此事肯定会让一些同行心里不太舒服，或许是有人红了眼……”程夫人娓娓道来。

听了伊的话，胡树人没有马上回应，而是默默地思索良久，最后开口说道：“程夫人，你提供的信息，也许会对案件侦破有很大的帮助。”

“是吗？”程夫人闻言，终于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若是能帮助胡先生查到害死秋生的真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麻烦您多多费心哩。”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