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指着沈天赐的鼻子,各种污言秽语从口中喷薄而出,骂了一会儿,伊不仅没有消气,反而越发恼火起来,似乎对丈夫的所作所为深以为很。到了最后,伊终于怒不可遏,抬手向沈天赐脸上掴去。
“够了!”
眼见沈夫人又要动手,平日性子温吞的王大力忍无可忍,大喝一声。
沈夫人被吓了一跳,手停在了半空。伊愣了愣,低下头来去,颤着声音说道:“对不起,长官……”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等我们查完案子以后私下解决,如果还要在我们面前闹事,那我就请你们去巡捕房里好好冷静一下,听清楚没有?”王大力冷冷地说道。
“清楚了,清楚了。”沈天赐夫妇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雅克虽然不懂,但看到这一幕也知道王大力在做什么,不禁露出微笑,语带嘉许地王大力说道:“不错,小王,这次升职以后,你比从前更像一个合格的巡捕了。”
“报告领导,我不过是学着您的样子罢了。”王大力憨厚地笑了笑,有些腼腆地说道。
“好,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先把案子查了吧,”雅克一摆手,迈步来到沈天赐身前,从他手中将那张纸夺了过来,反手递给王大力,“小王,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是。”
王大力应了一声,接过被沈天赐捏得皱皱巴巴的纸张放到胸口,用手在背面用力捋了几下,将褶皱压平,这才拿到面前,一边看一边对雅克说道:“领导,这好像是死者留下的遗书,我把内容翻译给您,上面是这样写的:
“老爷,你毁了我的……我的……”
第一句还没翻译完,王大力忽然卡了壳,脸上满是尴尬。
法语他懂得不多,全靠死记烂背才把一些词汇刻在了脑袋里,平时跟法国人进行日常交流勉强够用,做翻译文书这种专业工作却是难比登天。这封遗书中充斥着特殊的词汇,以王大力的半吊子法语水平,通篇翻译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雅克见状,顿觉自己刚才白夸了,当时气都不打一处来,正欲开口训斥他一番,一只大手忽然从两人中间的空隙伸了进来,一把抢走了那封遗书。
下个瞬间,一段标准而又流利的法语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老爷,您毁了我的清白,但是我不怪您。因为在那以后,您对我说愿意纳我做妾。老爷您一定不知道,那时我到底有多开心。在沈家服侍您的这些年来,我的心里早已仰慕老爷您这样的大人物。但是我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您再提起此事,我非常不安,只好大着胆子问您。没想到,您竟然否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说要把我赶出沈家。如果离开这里,我将无家可归,早晚都是死,还不如自行了断……”
雅克闻言大吃一惊,急忙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身着长衫的男人。
“遗书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男子微微一笑,迎上雅克的目光。
“胡树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胡树人放下遗书,嘴角噙着微笑,拱手说道,“新年好,我的朋友。好久没见,最近过得如何?”
“好!好的不得了!”雅克咧嘴大笑,带得唇边的两撇胡子不住颤动,“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快帮我看看,这起案件有没有什么疑点?”
说着,他抓住胡树人的手臂,拉着对方来到小桃的尸体旁边,又道:“你也看到了,尸体就在这里,按照这家男主人的说法,伊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十一点到今早八点之间。”
从王大力手中接过白手套戴上,胡树人蹲下身来,检查起了小桃的尸体。
“从现场情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对罢?”
“我想是的。”雅克点了点头,“我们刚才已经询问了这家的男女主人,昨晚最后一个见到小桃的人是这家的老管家。”
“那管家叫什么?现在人在何处?”胡树人又问,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听到这个问题,雅克张了张嘴,旋即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那个管家的事情,他一拍脑门,转头吩咐王大力叫人过来。
王大力跟沈天赐说了几句,后者叫来一个男佣,引着他去找老管家。
不消片刻,王大力便回到房间门口,随后男佣扶着老管家,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
老管家年事已高,腿脚不灵便,王大力又走得急,他只好快步追赶,饶是男佣在旁帮忙,也把他累得够呛,一进门就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看过尸体,胡树人站起身来,见老管家这个样子,没有马上询问,而是回忆了一下方才检查尸体时发现的信息。
小桃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关节几乎无法挪动,显然已经死了很久。而且,他还在尸体的小腿部分发现了尸斑,按压后稍微褪色,尸斑的样子,加上尸僵的程度,可以初步判断出小桃的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超过十小时。
过了一会儿,老管家终于缓过气来,胡树人便开口问道:“老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赵,单名一个明,日月明的明。”赵明站直了身子,向胡树人拱手施礼,恭敬地说道,“请问先生,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有点话要问你。”胡树人笑了笑道,“我姓胡,是巡捕房的顾问侦探。听莫雷尔巡官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
赵明点了点头,有些后怕地说道:“确实是这样……昨天晚上,小桃帮我打扫完客厅便回房了,我当时没有多想,看夜色已深,也回去休息了。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桃……”
“那你如何确定,你们分开以后再无人与小桃见面呢?”胡树人又问。
“因为下人是禁止在深夜随意走动的,除非主人允许,这是沈家的家规。”赵明回答,“因此,我们夜里都不会离开房间。”
胡树人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问道:“那你们起夜如何解决?”
“用夜壶,小桃的房间也有。”赵明指了指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带盖搪瓷小缸,“就在那里。”
“我明白了,多谢。”
胡树人微微一笑,让佣人送赵明离开,随后继续检查小桃的尸体。这一次,他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小桃的伤口上。
伤口鲜血淋漓,观之令人触目惊心,不过对于办案无数的胡树人来说,倒算不得什么恐怖的情景实际上,在他见过的尸体里面,小桃算是最不恐怖的几具之一。
扒开尸体的衣衫露出伤口,胡树人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用手指量了一下,伤口长约一寸,宽度无法用肉眼确认,乍一看很像是小桃手边的那柄匕首造成的。
匕首的握柄并不光滑,一条变色发黄的布条在上面缠绕了很多圈。刀刃是单面的,另一面带有一个铁钩,显然是用来打开锯齿形瓶盖的工具这种瓶盖多见于啤酒,是为了防止酒中的气泡随时间减少设计出来的。为了打开这种新型瓶盖,很多工厂生产水果刀时都在刀背加了一个这样的铁钩。
胡树人又量了一下刀身,其长度大约两寸出头,跟自己的食指长度差不多。他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将食指缓缓伸进死者的伤口里。
看到这一幕,雅克顿时瞠目结舌,忙不迭地喝止道:“胡树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能破坏尸体!”
“放心罢,我不会破坏尸体的。”
胡树人应了一声,神色十分凝重,纵然意志极为坚定,指尖传来的触感也令他感到一丝不适。他加快速度,将整根食指插入伤口中,大概抠挖了一下,然后立刻拔了出来。
凝视着白手套上沾的鲜血和一点点黑色痕迹,他久久没有说话。
“你发现什么了?”见胡树人发呆,雅克走上前去,好奇地问道。
胡树人回过神来,赶忙摘下手套,转头向雅克回答:“没事,我就是想验证一下,凶器究竟是不是这柄匕首。”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雅克又问。
点了点头,胡树人沉吟片刻,对雅克说道:“方才检查尸体,我可以确定,死者的时间,与证词说得差不多,确是在昨天深夜时分。而造成死者胸前伤口的凶器,也可以确定,就是伊手边那柄匕首。再加上死者留下的遗书,基本可以确定,伊是因为被沈老板始乱终弃而陷入绝望,继而自杀身亡。”
“既然如此,那这起案件就好办了。”雅克闻言松了口气,唯恐这又是一桩凶杀案,连胡树人都说是自杀,那就一定错不了。他笑了笑,对胡树人道,“我的朋友,案子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咱们待会出去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自从公历新年到来,随着埃德蒙案尘埃落定,雅克和王大力也受到了巡捕房褒奖,得以升职。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跟其他巡捕交接各种工作,虽然没有办理任何案件,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机会与胡树人见面。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