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一行三人回到客厅，沈天赐正和夫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见到三人，他赶忙起身迎了过来。

“洋长官，”沈天赐向雅克打了个招呼，又看向胡树人，有些纳罕道，“您是……”

“你好，鄙姓胡，是巡捕房的顾问侦探。”胡树人客气地说道。

“原来是胡长官，过年好过年好！”沈天赐赶忙和他握了握手，脸上堆满了笑，旋即不解地问道，“胡长官，我有个问题……我刚才见巡捕把小桃的尸体装上车带走了，请问是要送去做什么啊？”

胡树人注视着沈天赐脸上的淤青，摇了摇头，嘴角含笑，悠悠地说道：“沈老板，你问错人了。这是巡捕房的安排，我无权过问，你应当问莫雷尔巡官。另外，我并非巡捕房中人，所以你不必叫我长官。”

沈天赐闻言，抬眼望了望个头足足比他高出半头还多的雅克，笑容登时变得尴尬起来，讪讪地说道：“既然是巡捕房的安排，那自然是道理的，我还是不问了，不问了。”

言罢，沈天赐连连摆手，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不太想跟雅克打交道，不知是慑于他的威势，亦或是不懂法语的缘故。

看到他窘迫的样子，胡树人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待沈天赐回到沈夫人身边坐下，胡树人又对两人说道：“沈老板，沈夫人，案发现场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想到贵府的其他房间调查一番，希望你们配合。”

“……这样不好罢？”沈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伊顿了顿，嘴角抽动几下，随后有些为难地说道，“胡先生，我家有不少丫鬟，您要搜查伊们的房间，我觉得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胡树人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沈夫人，我口中所说的调查，是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线索，至于府上女眷的私物，我是绝对不会乱碰的。”

沈夫人还欲再言语，却被沈天赐给拉住了。

伊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却还是默默低下了头，虽然有诸般不情愿，但伊心里很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结果。

“好的，胡先生，您查罢。”沈天赐的笑容有些僵硬，随即吩咐身边的老管家说，“赵明，你带着胡先生在家里到处走走。”

“是，老爷。”赵明点了点头，来到胡树人面前，欠了欠身，恭敬地对他说道，“胡先生，请随我来。”

离开客厅，胡树人一行跟着赵管家沿大宅一楼的走廊走进每个房间进行搜查。然而，胡树人似乎并不在意房间里的陈设如何，反而更关注那些在走廊上来往忙碌的佣人。

在一楼转了一圈，胡树人从佣人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小桃房间里的那些高级家具确非沈天赐夫妇特别优待，很多丫鬟都得到了赏赐那些笨手笨脚或是偷懒耍滑的丫鬟除外，伊们依旧用着普通的棉布被褥。而那些高级家具，也着实是沈夫人买来新物件以后换掉的旧物。

两个小时过去了，胡树人已经跟十余位沈家佣人聊过，知道了死者小桃的一些事情。这些佣人之中，有两个人他尤为在意，一位是丫鬟翠萍，另一位是男佣阿库。

翠萍今年二十五岁，已经服侍了沈天赐夫妇七年之久。五年前小桃来到沈家时，伊看小桃很顺眼，所以主动带对方熟悉工作，之后也处处帮衬着，如同小桃的姐姐一般。也因为如此，沈宅上下都认为伊是和小桃私交最好的佣人。

然而，即便是与小桃如此亲密的翠萍，也不知道小桃和自家老爷之间竟有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直到今天看到小桃的遗书才知道此事。据翠萍说，伊见过小桃的尸体，被吓得不轻，心下又是悲伤又是惋惜，说话的时候经常抬手抹眼泪。

翠萍还说，小桃是沈夫人的贴身丫鬟，平日只负责服侍夫人。而沈夫人似乎也十分偏爱小桃，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伊做，都是吩咐其他丫鬟去。丫鬟们都很羡慕小桃，而嫉妒伊的更是大有人在，经常对伊冷嘲热讽。因此，小桃跟丫鬟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在沈家没几个能聊知心话的朋友。

一个没什么人缘的丫鬟，被自家老爷夺去了清白，遭遇了这等惨事，竟然没有向同为女性且情如姐妹的翠萍倾诉，这令胡树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也知道，女人的心理是非常复杂的，不能自己想当然去做任何推测，那样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另一位佣人阿库，本名叫张科，因为科字的上海话发音跟库类似，所以时间一长，大家便都叫他“阿库”。当初他和小桃，还有蒋丘三人几乎是同时进入沈家，因着这个缘故，阿库和小桃关系很好，平日里很照顾伊，经常帮着干一些力气活。

小桃也投桃报李，仗着沈夫人的偏爱，经常偷偷拿一些点心零食给阿库吃。去岁夏天，阿库的老母生了病，小桃甚至把自己的一副金首饰变卖了，将换来的钱都交给阿库，让他拿去给老母看病。此事被好事的佣人看去了，宅子里一度传出了两人相恋的传闻，不过很快就被两位当事人否认了。

今天一早，阿库得知小桃自杀，登时悲痛欲绝，其间几度哭昏过去，把周围的佣人们都吓坏了。几个男佣手忙脚乱，又是给他顺气，又是掐他人中，折腾了好一阵人才缓过气来。

就在胡树人询问的时候，阿库再次情绪失控，嚎啕大哭，令胡树人不得不提前结束这次问话。

待阿库离开，胡树人向身旁的赵明问道：“赵管家，小桃的工钱很多吗？为何买得起黄金首饰？”

“我也不知道。”赵明的表情有些尴尬，摇摇头道，“胡先生，我虽是沈府管家，但这做账的活计却不归我管，都是由老爷和账房先生管理。不过，夫人常把伊不要的首饰赏给小桃，其中不乏一些真金白银的高档货。所以说不定……”

胡树人点了点头，又道：“方才翠萍说过，小桃平日除了服侍夫人，几乎不用干什么重活，夫人对伊未免也太好了罢？”

“这个……我不太清楚。”赵明再次摇了摇头，“胡先生，其实这一点我也想不通。要知道，小桃并不是那种手脚利落做事麻利的丫鬟，在夫人让伊做贴身丫鬟之前，伊干活经常出岔子。饶是如此，夫人还是不时赏伊一些物件，比如伊房中那些家具，还有胭脂，都是夫人给的。

“原来如此。”胡树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看来，小桃还真是独得了沈夫人的宠爱哩！”

宅子里的房间调查得差不多了，佣人也都问完了，胡树人正准备告辞，忽然从客厅的窗户看到院子里有几个正在扎马步的人，便指了指他们向赵明问道：“赵管家，那几人是谁？”

“他们是老爷请的护院。”顺着胡树人指着的方向望了望，赵明回答说，“胡先生，您还记不记得佣人们说过，与小桃和阿库一起来到沈家的，还有一个人？”

“记得，蒋丘和阿库，对罢？”胡树人答道。

点了点头，赵明微笑着说道：“那几个护院里领头的就是蒋丘了。”

“哦？”胡树人眼睛一亮，赶忙说道，“那么麻烦你让他来一下，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赵明抬手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冲蒋丘喊道：“蒋丘，你进来一下！”

“赵管家。”蒋丘闻言收起马步，向赵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您老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是巡捕房的胡先生找你！”赵明朝他招了招手，又催促道，“你快些进来，别让胡先生久等。”

蒋丘点了点头，将挂在围栏上的白毛巾拽了下来，擦着脸上的汗水，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宅子里，来到胡树人面前。

“先生，您找我？”蒋丘把毛巾搭在肩头，向胡树人问道。

胡树人微微颔首，双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随后开口说道：“你和小桃熟识吗？”

“小桃？”蒋丘愣了一下，“我和伊是同乡，我们俩都是安徽人。”

“既是同乡，关系应当不错罢？”胡树人又问。

蒋丘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摇了摇头，对胡树人道：“先生，我们虽是同乡，但并非熟识，平日交流也不多，只是晓得彼此名字罢了。”

“你们是同乡，却很少交流，这倒奇怪了。”胡树人笑了笑，忽而目光一厉，语气一沉，再次问道，“说罢，你和小桃之间发生过什么？”

听到这句质问，蒋丘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缓缓低下头去，双眼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对胡树人说道：“胡先生，其实……我曾经追求过小桃，可伊拒绝了我，从那时起，我们俩的关系就变得……不太好。”

“追求失败么……”胡树人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蒋丘，我不管你们曾经关系如何，如今小桃已经去了，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去，把你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蒋丘抿了抿嘴，默然良久，抬起脑袋，重重地点了一点，正色说道：“胡先生，您有什么话，就尽管问罢，这次我绝不隐瞒。”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