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和沈老板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胡树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蒋丘表情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愤懑,他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胡先生,这件事我并不晓得。如果能早点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出手阻止!”
“阻止?”胡树人笑了笑,“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对你家老爷不敬吗?”
蒋丘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十分坚定。
“就算是老爷,也不能干出强迫民女的勾当。”
“那你又如何能确定是沈老板用强,而非小桃有意引诱呢?”胡树人又问。
“不可能!”蒋丘的蓦地提高了声音,瞪着眼睛说道,“小桃虽然做事毛手毛脚,但脸上总是带着笑,让人生不起气来,这样天真活泼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勾引老爷!?”
“蒋丘,你应当听说过一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胡树人右手一抬,食指摇了两摇,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是小桃,又怎知伊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呢?”
“我……”蒋丘被这句话问住了,怔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胡树人只道他是在掩饰什么,便追问道:“蒋丘,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知于我,也许会对调查有所帮助。”
“我……”蒋丘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胡先生,实话跟您说罢,老爷和小桃的事,我确实有所察觉。不过,具体的细节我并不是很清楚,我想小桃的遗书中应该写得很明白了,至于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胡树人皱了皱眉头,还待再言语,蒋丘却拱了拱手,沉声说道:“胡先生,我还要去训练,您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去找其他人问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叹了口气,胡树人摇了摇头,转而对身边的雅克说道:“雅克,这起案件可能真的是自杀。”
“自杀?”雅克闻言一愣,不解地问道,“胡树人,你调查了这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竟然跟之前一样,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罢?”
“不,我是认真的。”胡树人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我的朋友,你没必要觉得奇怪。之所以要调查,是因为我是抱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待这桩案件的。但调查之后,我发现小桃自杀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而且,我看那些佣人的态度,小桃和沈老板的关系也许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甚至连沈夫人都可能知晓,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挑明罢了……现在看来,这个原因多半和纳妾有关,沈天赐最终没有履行诺言,导致小桃心灰意冷,选择自我了断。”
“这不还是跟之前一样嘛!”雅克听得连连摇头,从胸前的兜里掏出钢笔和记事簿,打开簿子,翻到这几个小时的记录,用钢笔在后面划了一个大大的叉,随即又以法文标注了一个“自杀”的字样。
将记事簿收好以后,雅克又看向胡树人道:“既然确定死者是自杀的,那我们可以走了罢?”
“你说得对,咱们该走了。”胡树人点了点头。
看到他有些不太自在,雅克登时忍俊不禁,偷偷笑了一阵,又眉飞色舞地胡树人说:“胡树人,别怪我说你,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这种一目了然的案子,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你偏要再调查一遍,白白浪费这么长时间,你以后可得引以为戒!”
说了一大通,他忽然想起被送检的小桃尸体,又对胡树人道:“对了,死者的尸体是不是可以送回来了?你也知道,自杀的死者应该由家属自行处理,巡捕房是不负责收尸的。”
“……不,还是送去广慈验尸罢。”
胡树人沉吟片刻,对雅克说道:“送都送走了,哪有再回来的道理,岂不是自打脸面?”
雅克思索了一下,觉得胡树人言之有理,便同意了他的提议。反正验尸的费用不算贵,对广慈医院那边也不会造成什么负担,没必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
见雅克点了头,胡树人便迈步走到沈天赐身前,对他说道:“沈老板,小桃的尸体已经送去验尸,等验尸结束以后,巡捕房自会联系你们带回。”
“多谢,多谢。”沈天赐赶忙从沙发上起身,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低声说道,“胡先生,洋长官,今天真是辛苦您们几位了,不如留下吃个便饭再走罢?”
礼貌地笑了笑,胡树人摆摆手道:“不必了,我和莫雷尔巡官之后还有事,就不在贵府打扰了。”
沈天赐闻言露出失望的神情,点点头道:“既然胡先生与莫……洋长官还有事,那我就不强留了。等您二位有空时,请来寒舍坐坐,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招待的!”
“多谢,”胡树人拱了拱手,“我们先走了。”
“赵明,”沈天赐急忙吩咐老管家,“快送送胡先生和洋长官!”
“是,老爷。”
赵明应了一声,来到几人面前,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几位先生这边请。”
胡树人一行离开沈家,雅克看看路边停着的别儒车,又看看周围,忽然想起来王大力早就跟着运尸体的巡捕一道走了。
他忽然灵机一动,拉住胡树人问道:“胡树人,你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吗?”
“我想没有罢,怎么了?”胡树人反问。
“那太好了!”雅克拍手笑道,“我跟你说,这段时间我本想抽空找你聊聊……”
“你会来公共租界?”胡树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可以约个地方见面嘛!”雅克有些郁闷,“我是说,正巧今天碰见了,干脆我们借着这个机会找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你觉得怎么样?”
胡树人点头应道:“行啊,你挑个地方罢。”
“那就还是老样子,老荣顺。”雅克非常流利地用说出了自己最喜欢的馆子。
他们乘上各自的轿车,一前一后,从巨籁达路开上了公馆马路。雅克在麦兰巡捕房门前停了一下,进去给刑事处去了个电话,让那边通知王大力回来以后去老荣顺找他。
回到车上,他和胡树人主仆继续驾车前行,转至老北门大街,经过检查站,驶入老城厢,最后来到了旧校场路上的老荣顺门口。
自从胡树人带雅克来此吃了一顿,后者就爱上了这里,往后但有闲暇,他便要拉着胡树人来一趟。诸多佳肴中,雅克尤为钟爱招牌菜八宝鸭,几乎是每次必点。
三人进店上楼找了个雅间,把菜点了,然后一边闲聊,一边等王大力过来。
“胡树人,就在前段时间,我和小王都升职了。”
雅克笑嘻嘻地对胡树人说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呢!”
“多亏了我?”胡树人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升职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雅克语气夸张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近年来,巡捕房的破案率显着提升。这可不是我的那帮刑事处同僚开窍了,他们的脑袋里还是一堆浆糊!侦破的案件,绝大多数都是我们组经手的,也就是你帮忙调查的那些!这些功劳累积起来,上面就给我们升了职。”
“恭喜了。”胡树人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好想从未听你们提起过你们原本的职位哩?”
雅克介绍说:“小王升了一级,从一等巡捕升到了三等探员,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处理一般刑事案件了。我原本是三等巡官,这次多亏施密特总巡阁下的关照,连升两级,现在是一等巡官了。”
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地对胡树人道:“要知道,一等巡官再升一级可就是督察啦!”
“那我岂不是要预祝你早日升任督察?”胡树人笑着拱了拱手。
“客气了,客气了。”雅克有样学样地拱了拱手,“胡树人,这都是托了托了你的福,谢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表情非常郑重,言语也十分真诚。这也难怪,若是没有胡树人的帮助,他和王大力还真没有这么容易得到升职。
胡树人自然明白其中关节,语带调侃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是应当请我吃一顿?”
“当然可以!”雅克咧嘴一笑,抬手摩挲着胡须,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升职了,工资也多了不少,请客吃饭没问题的!”
“那好,今天这顿饭钱就算在你头上了。”胡树人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坏笑。
听到这话,雅克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他虽然收到了升职的文书,但是新职位的薪水要到下个月才能发下来,这就意味着,他的口袋里还是没几个钱,而这顿饭两人原本说好是胡树人请的。
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雅克却不能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他靠在椅子上气哼哼地不说话,一对碧蓝的眸子愤愤不平地盯着胡树人看个不停。
不一会儿的功夫,菜都上齐了,王大力也从巡捕房赶了过来,几人边吃边聊,席间雅克和胡树人还小酌了几杯。
酒足饭饱之后,胡树人便带着刘牧原告辞离开。雅克苦着脸,摸出那单薄的钱包,让王大力叫侍应过来结账。
侍应来到桌前,有些疑惑地对王大力道:“先生,这桌的餐费已经结了。”
王大力闻言一愣,急忙告知雅克。后者一听,脸色数变,最后摇头而笑。
“胡树人啊胡树人……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自言自语了一句,雅克收起钱包,对王大力说道:“走罢,我们回去把今天的案子整理一下。”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