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胡树人不等下班时间到,便离开江海北关大楼,驾驶别克车向回驶去。
来到胡公馆附近,胡树人就见一个戴斗笠帽,穿蓝色卡其制服的华人巡捕正在自家门外转悠,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看样子似乎才入职没几年。
看到胡树人把别克车停在路边,那巡捕立刻迎了上来,来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胡树人摇下车窗,向那巡捕问道:“先生,我是这家的主人,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执行公务,先生。”那巡捕敬了个礼,然后向胡树人问道,“请问您是江海关监督胡先生吗?”
“我是。”胡树人点了点头。
那巡捕一听,脸上登时露出笑容,十分恭敬地对胡树人说:“您好,胡先生,幸会幸会!我是巡捕房派来保护贵府安全的,我姓曾,您叫我小曾就行。”
“你好,曾巡捕。”胡树人颔首示意,然后十分礼貌地说道,“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曾巡捕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不忙不忙,胡先生,应该的。”
“情况你都了解了罢?”胡树人问道。
“是的,胡先生。”曾巡捕立刻回应,“巡捕房接到贵府来的电话以后,上司十分重视,所以派我过来在这一带巡逻,以保证贵府安全。”
胡树人闻言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从兜里摸出几枚银元递了出去,嘴上说道:“谢谢你,曾巡捕,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您这是作什么?”看到他手中的银元,曾巡捕立时皱起了眉头,摆摆手道,“胡先生,保护广大市民的安全,本就是我们的职责,这钱我不能收,您还是收起来罢。”
见曾巡捕严辞拒绝,胡树人便将银元揣回兜里,歉然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曾巡捕,是胡某孟浪了。”
“没关系,胡先生。”
曾巡捕又摆了摆手,接着神色一正,脚跟一并,抬手向胡树人敬了个礼,沉声说道:“请放心,我身为巡捕,必定尽心竭力地保障您和您家人的安全!”
“多谢你,曾巡捕,多谢你。”
如此恪尽职守的巡捕可不多见,胡树人未免有些动容。他正连声道谢,宅子里的胡劲松听到引擎声响,快步赶出来为自家少爷打开院门。胡树人便和曾巡捕打了个招呼,然后开着别克车进了侧院。
把车停好,胡树人回头望了一眼正在院外马路上巡逻的曾巡捕,随即低声对胡劲松说:“松叔,待会记得帮曾巡捕准备些好菜。”
“好的,少爷。”胡劲松点点头,又道,“这位巡捕晌午就来了,我那时便想请他吃顿便饭,可他却拒绝了,说要执行公务。”
“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还是给他准备一份饭菜罢。”胡树人想了想,对胡劲松说道,“这样,到时候让赵妈在饭盒里多装肉,顶饿。酒就别给了,会影响他执行公务。”
顿了顿,胡树人有些感慨地说道:“曾巡捕忙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辛苦了,再不好好吃饭,身体会受不住的。”
“是,少爷,我这就去准备。”胡劲松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找赵妈了。
胡树人走进大宅,环顾客厅,却没见到林慧茹的身影,登时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从厨房回来的胡劲松注意到少爷脸色不太对劲,赶忙上前问道:“少爷,怎么了?”
“慧茹呢?”胡树人反问道。
“少夫人?”胡劲松寻思了一下,回答说,“少夫人今天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早早地上楼休息了。”
得知妻子身体抱恙,胡树人的心顿时揪了起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推开卧室房门,向侧卧在床上的林慧茹大声问道:“慧茹!你感觉怎么样?”
“树人?”听到丈夫的声音,林慧茹急忙撑着床垫坐起身来,柔声说道,“你回来啦。”
点了点头,胡树人急忙又问:“慧茹,我听松叔说你身子不适,现在感觉如何?”
“没什么大碍,就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林慧茹笑了笑,“休息了一下午,感觉已经好了许多哩。”
“扭了一下?”见伊笑得有些勉强,胡树人更担心了。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夫人,疑声问道,“真的没事么?慧茹,你不要逞强,要不我带你去周医生那看看罢?”
他口中的周医生是一位产科女医生,在上海赫赫有名。伊早年曾去英国留学,专修产科和儿科,归国后在公共租界开了一家产科诊所。自从怀孕以后,林慧茹无论大病小病,都要去周医生的诊所看看。
“树人,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林慧茹笑了笑,轻摇螓首道,“只是在午后散步消食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莫要这样大惊小怪哩。”
胡树人再三劝说,林慧茹依然不肯。见妻子如此固执,他也无可奈何,只好顺了伊的意,答应让伊在家中休息一阵再说,心下却打定主意,若是过个一两日林慧茹还有不适之感,那他即便是绑,也要把伊绑到周医生那里。
两人闲聊了几句,卧室房门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响胡劲松来唤二人用晚餐了。
胡树人应了一声,扶着已经恢复一些林慧茹下到餐厅,两人吃过赵妈精心准备的菜肴后,便又回二楼卧室歇息了。
与此同时,正在院外巡逻的曾巡捕被赵妈拦了下来。后者递过去一个铁饭盒,里面装着两荤两素和白米饭,还附带一双筷子。
曾巡捕本想拒绝,奈何赵妈太能唠叨,一气儿将他说得晕头转向。眼看再这样下去要耽误巡逻,曾巡捕无奈,只得收下了沉甸甸的饭盒。
“小曾啊,要是不够吃就跟姨说一声。我再给你装点,家里还有好多菜哩!”赵妈又对准备去车上吃饭的曾巡捕叮嘱了一句。
点了点头,曾巡捕脸上带着感激的神情,对赵妈说道:“不用了姨,您送的这些已经够吃了,我还怕吃不完呢!”
“吃不完不打紧,可别吃不饱。”赵妈憨厚地笑了笑,“我们家少爷怕你饿坏了,特意吩咐我多给你准备一些饭菜哩!”
“胡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曾巡捕有些动容。
赵妈笑道:“我们家少爷就是这样热心肠,在哪都这样,人缘好着哩!”
“我想也是。”曾巡捕点一点头,语带感慨地说道,“胡先生是个大善人,将来一定会有善报的。姨,您尽管放宽心,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盯着,保证府上不会出任何岔子。”
“那就好呀!”赵妈脸上满是笑意,“麻烦曾巡捕咯!”
“不麻烦,不麻烦的。”曾巡捕摆了摆手,端着饭盒回到车上,揭开盖子吃了起来,看那大快朵颐的样子,显然是饿坏了。
赵妈待了一会儿,见曾巡捕吃得狼吞虎咽,这才安心地回到宅子里。等到过了一阵再出来时,曾巡捕早已吃完了晚饭,继续巡逻去了。
看到曾巡捕顺着栏杆缝隙塞进来放在大门前的铁饭盒,赵妈露出满意的笑容,蹲下身来,放下一个装满热茶的热水瓶和一个搪瓷水杯,然后拿起饭盒回屋干活去了。
从这天开始,胡公馆周遭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大家都很忌惮在那里巡逻的曾巡捕,宁可绕道走。只有流浪汉偶尔过来,他们颠沛流离,饥肠辘辘,一门心思只想讨几个铜板好吃上一顿饱饭,自然不怕巡捕。
遇到这种情形,胡劲松都是给一块现大洋把人打发走,而曾巡捕则在一旁盯着,谨防他们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流浪汉们倒也老实,接过钱便千恩万谢地离开,过后亦不会再回来。
曾巡捕毫不懈怠,无论刮风下雨,都照常巡逻,晚上几乎整夜不合眼,只有早上刘牧原到院子里练拳的时候,他才借着这个功夫回车上稍微打一会儿盹。
刘牧原很快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因而特意把练拳的时间延长了不少,好让曾巡捕能多睡上了一会儿。
就这样,胡公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种诡异的情形再也没有出现。胡树人照常上班,林慧茹在家里安心养胎,佣人们忙前忙后地侍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在此期间,胡树人还请周医生来家里看过林慧茹,周医生说,不出什么岔子,孩子应当会在几天后出生。
得知少夫人临盆在即,胡公馆上下顿时紧张起来,无论是胡树人自己,还是家中的几位佣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了林慧茹身上,唯恐伊在这种时候发生什么意外。
胡树人尤其如此,他在江海关上班时,连着几天心不在焉,自然也怠慢了工作。幸好下属们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代劳,这才让海关的进出口文件不致堆积如山。
这一日,胡树人又如往常一般,还没到下班时间,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