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子李三的案子罢?”
听到雅克的话,胡树人神色不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接着抬手将他拦了下来,请他回到沙发上落座,随后又道:“我的朋友,你不要急着走,先把案件的情形详细地与我说一说罢。”
“胡树人,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这都快火烧眉毛了!”雅克一张老脸登时苦了下来,郁闷地说道,“好巧不巧的,这案子偏偏在你离开上海的时候发生,上面催得很紧,如今我可是焦头烂额了!”
“看得出来,”胡树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你都跑到英国人的地界上哩。”
“说的太对了!胡树人,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到这边来,我真是没办法了!胡树人,咱们快走吧!”雅克又催促道。
胡树人笑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要相信古人的智慧,先做好充分准备再去查案也不迟。”
雅克愣了一会儿才把磨刀砍柴和充分准备联系起来,见胡树人的态度十分坚决,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跟对面落座的胡树人说道:“昨天早上,太古洋行一位帮办来电话说,一位从香港分行来上海出差的总办在汇中饭店出事了。因为事态严重,接电话的巡捕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施密特总巡,阁下随后下令让我负责侦破此案。”
听到这里,胡树人眉头一蹙,不解地问道:“汇中饭店不是在公共租界么?怎么会是法捕房负责?”
“因为太古洋行在法租界啊。”雅克摊了摊手,解释说,“这些年来,那些英国佬在巡捕房上下打点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他们和我们的关系还算融洽。所以,太古就把这事转交给我们了。当然,这其中应该也有英捕房太无能的缘故。”
胡树人无视他言语中的挖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雅克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根据汇中饭店的入住记录,这位死者名叫刘俊贤,男,现年33岁,受太古香港分行委派来上海出差。死者的尸体于昨天凌晨6点15分前后在饭店屋顶被一位内部职员发现。据那位职员说,他当时正要去打扫楼顶,却发现原本应该锁着的门居然开着。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同事昨晚忘记锁门了,便跟往常一样,带着工具打扫楼顶。之后,他在角落的花坛后面看到一具的男尸。那位职员吓坏了,丢下扫帚逃离了现场,随后将此事汇报给饭店当值的领班。饭店立刻派人封锁现场,并找来各层的侍应生前去辨认尸体,最终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胡树人听到这里,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也就是说,现场已经被破坏了,对吗?”
“是的,”雅克颔一颔首,十分郁闷地说道,“等到我带着人手赶到的时候,才发现现场已经面目全非地面上到处都是扫帚的痕迹,还有侍应们去辨认死者身份时留下的无数脚印,因为这个缘故,我在现场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沉吟片刻,胡树人疑惑地向雅克问道:“那你们是如何确定这桩案件与燕子李三有关的?”
“至于这个么……说起来,还是小王提醒了我。”雅克回答,“当时我一直在现场调查,小王突发奇想,跑去找来饭店领班,要来死者的房间钥匙,去了其下榻的3018室。开门以后,他发现死者的房间内非常凌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一样都没剩下。房间里的窗户大敞四开,地摊上却没有任何脚印,所以小王认为,可能是燕子李三作案。”
胡树人歪着头寻思了一下,旋即向雅克问道:“雅克,你觉得小王的想法对吗?”
“我想,应该差不多罢。放眼整个上海,要论起偷东西的能耐,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燕子李三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雅克抚摩着胡须说道。
“单单是死者的财物被盗,就认定是燕子李三所为?”胡树人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向雅克反问道,“雅克,那倒要我问问你,迄今为止,燕子李三犯下过无数盗窃案,其中可有任何一桩出了人命么?”
听到胡树人的质疑,雅克回忆了片刻,摇摇头道:“似乎没有……”
“那不就结了。”胡树人笑道,“我并不认为这桩案件与燕子李三有关。”
雅克不以为然,沉声说道:“可是,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做的罢?至少,根据现在查到的证据,我们可以确定,无论是凶案现场还是死者的房间都没有留下可疑的痕迹,而且饭店的职员也提到,昨天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陌生面孔出现在死者下榻的楼层。再加上死者房间的窗户开着,可以推断出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符合这些特点的人,我能想到的就只有燕子李三了。”
“既然你如此确信,那我便不与你争辩了。”
听到这里,胡树人已经明白,单靠自己的言语已经无法说服雅克。毕竟此案涉及太古这种大型公司,而且还是命案,巡捕房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是此案无法妥善解决,别说是雅克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等巡官,恐怕连总巡施密特都要受到影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施密特得知此案以后不久便接到了太古洋行董事的电话,对方委托法捕房办理此案,查出杀害刘俊贤的凶手。这个电话虽说是委托,但威胁的意味却颇重,若是不能尽快破案,惹恼了太古洋行,那法捕房日后行事难免会束手束脚。
无奈之下,施密特只好将此案交给了刑事处经验最丰富的巡官雅克莫雷尔。如此一来,也算是上了一道双保险如果雅克查不明白,还有他的好友,沪上神探胡树人在。
这其中的缘由,胡树人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对雅克说道:“走罢,雅克,带我去现场看一看,说不定会发现一些被你们漏掉的线索。”
“我就是这么想的!”雅克闻言喜上眉梢,跟着胡树人一起向胡公馆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我也知道,单凭我手下那些粗心大意的家伙,肯定会遗漏不少东西。”
“那倒不一定。”胡树人止住脚步,转头看向一脸期待的雅克说道,“现场遭到了严重破坏,很多线索可能已经永远消失。你手下的那些巡捕姑且不论,单说你和小王,你们跟着我查案的时间不短了,经验十分丰富,有你们检查现场,应该不会漏掉太多线索才对。”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登时让雅克的脸色变得铁青,疑声说道:“胡树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查不出吗?”
“我几时说过查不出?”胡树人笑了笑道,“我只是说,也许找不到新的线索,可没说过查不出罢?”
“那就好,那就好……”雅克闻言不由舒了口气,跟胡树人一起走到院外,“胡树人,这起案子上面只给了一周时间,要是查不出来,我可能就得收拾行李回法兰西去咯!”
听到雅克诉苦,胡树人忍俊不禁,摇摇头道:“回法兰西也不错呀!你不是还娶未妻吗?正好回国找个女子成婚,趁着年纪还不大,再生几个娃娃,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胡树人,我真的很后悔认识你。”雅克紧皱着眉头,没好气儿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早已属于伊了!”
“那你还不快些去和伊说明心意,难不成要等到伊人老珠黄,亦或嫁为人妻么?”胡树人反问道。
雅克闻言一愣,原本要拉开车门的右手也僵在了半空,似乎在思考胡树人方才的那番话。
胡树人见状,嘴角不禁噙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来到雷诺车前,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随后探过身去为雅克开门,对他说道:“快上车罢。”
“好……好。”雅克回过神来,迈步进了车厢,然后发动雷诺车向汇中饭店驶去。
他几乎不来公共租界,因而对这边的道路很不熟悉。好在昨天去汇中饭店时有人接应引路,他已经记住了大概位置。于是,雅克用了个笨办法,他先是开着雷诺车从徐家汇路回到法租界,然后转至巨籁达路直行,进入公馆马路,拐到黄浦滩大道,再沿着昨天的路线去汇中饭店。
一路无话,雅克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思考胡树人话中之意,胡树人则乐得清闲,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雷诺车开到了黄浦滩大道的检查站附近,几位身着黑色制服,头戴红色头巾的印度巡捕围了上来,他们先是看了看车上的照会,接着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敲了敲雅克那边的车窗,示意他下车接受检查。
“先生,你应当知道,这辆车的照会是不能进公共租界的罢?”那名印度巡捕操着口音极重的英语对下车的雅克说道。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