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闻言点了点头，对雅克说道：“我知道了，你忙罢。”

言罢，他推开金属大门，沿着楼梯向天台行去。

一边拾级而上，胡树人一边借着走廊尽头透进来的微弱阳光观察地面。片刻之后，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如雅克所说，楼梯的表面非常干净，显然是被饭店职员打扫过，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上到天台以后，胡树人看到门边摆着扫帚和垃圾桶，心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想不到线索被破坏得如此严重，雅克，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胡树人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

话音未落，一个微弱的呼喊声从他右侧传来，胡树人转头望去，却没看到人影。

“胡先生！我在下边呢！”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回变得大了一些。

胡树人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就见王大力的脑袋正悬在天台外侧，双手扶着天台边沿，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老搭档又凑齐了。”胡树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他迈步向王大力走去，同时四下观察了一番。

汇中饭店前身为中央饭店，始建于前清咸丰四年，是一幢三层楼高的英式建筑，也是当时上海滩最豪华的旅馆之一。开业之初，英租界工部局便在此召开了董事会。十一年后，汇丰银行租下中央饭店开设分行。光绪二十九年，汇中洋行买下饭店产权后，改名为汇中饭店。

随着上海开埠，各国商人蜂拥来到上海，英国在沪侨民俱乐部“上海总会”和英商阿斯脱豪夫礼查出资营造的礼查饭店相继落成，使汇中饭店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光绪三十二年，由英国香港上海饭店股份有限公司投资，玛礼逊洋行司高脱设计师设计，王发记营造厂承建，拆除旧址，营建新楼，于两年后落成。

重建后的汇中饭店占地面积2125平方公尺，建筑面积为平方公尺，是一座折衷主义风格的砖木混合建筑，总高三十米，共六层。底层为大酒吧间、餐厅和茶室，二至五层为客房，六层为员工宿舍，天台上是上海最早的屋顶花园，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巴洛克风格的亭子。

饭店底层外墙以花岗石贴面，其上以白色面砖砌清水外墙，镶红砖腰线，窗上则是三角形和弧状窗楣。其内部装潢也十分奢华，正门为柚木旋转门，大厅中有宽敞的木制楼梯，边上有雕工精致的木制扶手。底层东侧有一间大餐厅，可容纳三百余人，四周饰以柚木护壁，平顶上有石膏花饰，厅内有乐台，边座可透过窗户观赏南京路街景。饭店共有120个房间，每一间都有卫生设备。为了方便旅客上下楼，甚至还置备了两部美国进口得奥梯斯电梯，这是全上海，也是全中国最早安置电梯的建筑。

新楼落成以后，汇中饭店便成了达官显贵出没的豪华场所。宣统元年，万国禁烟会在汇中饭店召开，中国、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荷兰、葡萄牙、沙俄、波斯、暹罗13个国家41名代表与会。两年后，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前往上海，同盟会本部亦在此地举办欢迎会，并邀请孙中山发表演说。

然而好景不长，民国三年，汇中饭店六楼的员工宿舍突然起火，屋顶花园及亭子毁于一旦，修复后整个天台改为平顶。

王大力见胡树人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急忙冲他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胡先生，别看了，这天台上面什么都没有！”

听到这话，胡树人停下脚步望向王大力，反问道：“你怎地如此确定？”

“哎哟，胡先生，我当然确定哩。”王大力点了点头，苦笑着回应道，“莫雷尔巡官和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现场搜查，但是却什么也没找到。”

“说不定有什么细节被你们遗漏了。”胡树人嘴上说着，重又迈步向王大力走去。

听到胡树人的言语中的坚决，王大力也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现在十分笃定，现场真的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走到王大力近前，胡树人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意识到，王大力说的很可能是对的，案发现场被破坏得极其严重，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王大力见胡树人神色有异，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天台围墙边上，沿着一架布满铁锈的梯子吃力地爬上楼顶，随后拍了拍手上的锈渣和灰尘，苦笑着对胡树人说道：“胡先生，我说的没错罢？”

“确实没错。”胡树人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走到天台边上，低头看着王大力之前所在的位置，向他问道，“你方才站在这里作甚？”

“当然是调查咯！”王大力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句，旋即解释道，“胡先生，您也知道，前些年汇中饭店发生过火灾，把屋顶都烧没了。为了方便修缮，他们在顶楼外侧加了一圈给工人行走的围栏。修缮完成后，围栏也没撤掉，就这么留着了。莫雷尔巡官吩咐我到围栏上观察楼顶的地面，说这样看得比较仔细。”

胡树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下暗赞雅克查案的本事真是突飞猛进，现在都知道利用地形来搜寻线索了。

可惜的是，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汇中饭店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加上案发时饭店当值领班的鲁莽举动，致使现场遭到严重破坏。其中，对案件调查最有帮助的鞋印早已变得乱七八糟，至于其他线索，胡树人亦是没有发现。

胡树人略一思索，对王大力说道：“小王，你扶我一下，我也下去看看。”

“使不得！胡先生！那样太危险了！”王大力吓了一跳，大摇其头道，“下面的围栏也就一个脚面的宽度，一个不小心可就跌下去哩！”

胡树人闻言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地说道：“不用担心，我的腿脚灵便得很，你既下得去，我又为何不能？”

言罢，他不顾王大力的阻拦，径直走到梯子边上，矮下身爬了下去。

王大力见状，急忙探出半个身子，左手紧抓着墙边，右手则死死拽住了胡树人的衣襟，直到他下了梯子，双脚地踩在围栏上，才长出了一口气。

“胡先生，您可太为难我了！”王大力十分后怕地说道。

胡树人笑了笑，对王大力道：“你在上面等我。”

说罢，他便沿着围栏往前走去，同时仔细地观察着天台地面，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然而，他绕了一整圈，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地面上的脚印十分凌乱，十余种不同的鞋底印迹和无数细密的划痕混在一起，看起来应当是那些饭店员工、调查现场的巡捕还有天台门口旁边那支扫帚留下的。除此之外，留在天台上的痕迹就只有花坛后面那一圈用石灰画的人体轮廓了。

胡树人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回到梯子边上正要爬上去，忽然听到雅克的声音传来：“小王，胡树人呢？他刚才不是先过来了吗？”

“领导，胡先生他……”王大力支支吾吾地说着，眼睛不住地向侧后方瞟。

这个细节立刻引起了雅克的注意，他沿着王大力的视线看去，顿时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围墙边上，蹲下身来，探头看向还在围栏上的胡树人，大声说道：“胡树人，你跑到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观察现场。”胡树人笑了笑，顺着梯子向天台爬去，嘴上又道，“来，雅克，帮我一把。”

雅克急忙应了一声，待胡树人的上身探上来，马上抓住他的胳膊，待其上来以后，便转过头去，怒气冲冲地对王大力吼道：“王大力！你疯了！？居然拿胡树人的性命开玩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领导，我……”王大力委屈地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辩解。

胡树人见状，便抬手拍了拍雅克的肩膀，温声说道：“雅克，你别为难小王，是我自己想下去看一看，他已经阻拦过了，只是没拗得过我。”

“那也不行啊。”雅克听到这话，心头的火气消了几分，语气也不像方才那样不悦了。

他看了看沮丧的王大力，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王，我刚才太着急了，说你别放在心上。”

“领导，瞧您这话说得……”王大力小心翼翼地看了雅克一眼，见他脸上已无怒色，这才放下心来，嘴上说道，“这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刚才就应该堵在那梯子前面，不让胡先生下去才对！”

话音刚落，那边胡树人忽然眉毛一挑，插嘴问道：“等一下，小王你刚刚说什么？”

“啊？”王大力怔了怔，回答说，“我说，我就应该不让您下去。”

“不是这句，是前一句。”胡树人道。

王大力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说，就应该堵在那梯子前面……”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