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过,她一定会带着爸爸,一同回来给她过生日。
妈妈说的话,她从来深信不疑。
教堂建在南城蔺山的一个山腰上,四周青山连绵,竹林深深。白雪覆盖下,这里翠竹依然青青。
小雪儿从中午就开始站在寒风中,眼巴巴地望着盘山公路从山的那一头,蜿蜒至另一座青山之间,小脸儿被吹得通红。
直到夕阳余晖,山坡上也没有见到妈妈的影子。
正在失落之际,小雪儿无意地一瞥,瞥见不远处竹林掩映的墙根那,有一个染着与夕阳一样色彩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往竹林深处跑着。
站在原处定定地呆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钻进了鲜有人迹的竹林里。
那一晚,她没有迎来爸爸妈妈,却还是度过了人生中不同寻常的生日。
那晚许多画面她已经想不起来,到如今,她只记得雪地上,那位忽然出现在她生命中染血的少年,和那枚交在她掌心上碧绿通透的玉佩。
生日过去,太阳又升,日复一日,小雪儿依然过着等妈妈接她的日子。
只是小小的心头,偶有少年的身影掠过,慰藉着她孤独的心灵。
除此之外,除了落寞,更是落寞。
送走了冬雪,迎来了漫山遍野的春花,又听见了初夏的蛙鸣,在教堂钟声陪伴下,小雪儿在蔺山待了足足有五个月之久。
久到院长每每看到她执着地站在门口,就忍不住落下眼泪,将她拥入怀中。
院长安慰她,妈妈不会抛弃她,上帝也不会允许妈妈欺骗她,妈妈一定会来接她回家的。
小雪儿心中也是这样笃定的,但眼里还是蓄起了失落的泪花。
五月的一日,公路上,一辆轿车从山脚下驶过,开到中途,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一头美丽的卷发披散肩头,俯下身子查看汽车哪里出了故障。
“妈妈?”
一见那女子的背影,山坡上的小雪儿迈着小短腿,就疾步往山下跑。
山坡上的路,九拐十八弯,明明觉得眼前人近在咫尺,小雪儿却觉得远在天边,怎么追都追不到。
刚下完一阵雨,又是下坡,小雪儿滑了好几个跟头。
可是她每次都迅速爬起来,心头的信念强烈地指引着她向前跑。
终于跑到了山脚下,只要过了马路,她就能抓住妈妈的衣角。
正在此时,卷发女子上了车,等小雪儿好容易冲到马路对面,汽车已经启动往前开。
“妈妈”小雪儿一边奔跑,一边在车后头大声喊着,喉咙都喊到沙哑。
汽车越开越快,她的小短腿与汽车的距离越来越远,只有不停落下的泪水与她一起飞奔。
她的一只小红鞋跑丢了,手里的娃娃也不知何时落下地,渐渐地,她觉得精疲力尽,满是伤痕的腿忽然一软,倒在了公路上。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副驾驶座上的小男孩在后视镜里发现了车后倒下的小身影,那辆车,在公路尽头即将转弯处,终于停了下来。
小雪儿短暂地恢复了些意识,感觉到有双轻柔的手将她抱起,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睁着模糊的视线看着抱着自己的女人,弯弯唇角,喃喃着,“妈妈”
再后来,她醒了,却是身处一座陌生的城,一个陌生的家。
离她熟悉的南城,距离千里之遥。
她的床边,站着一个四岁点大的小男孩,用棒棒糖搁在她的唇边,告诉她,他叫杜星宇,是她的弟弟。
一对夫妇紧跟着站到了她面前,其中那位卷发女子,就是她误认为的“妈妈”。
她叫白瑜,身边的男子叫杜恒,他们告诉她,从今往后,她便是他们的养女。
在杜家的第一年,夫妇两的确对她视若己出,也很和善。跟她说,已经通知了孤儿院院长,院长同意他们暂且收留她。
另外,他们夫妻俩动用了所有关系,会尽快将她妈妈找到。
小雪儿卸下了心防,努力与杜家人融入一家,对杜星宇也是像姐姐一样的呵护有加。
一年后,她与杜星宇被杜家人带到杭城一座祠堂,她见到了许多所谓的杜家长辈。
她和杜星宇跪在蒲团上,大人拿了两张红色的纸张,让他们两分别按下自己的手印。
她从杜星宇嘴里无意中知道,她当时按下的,是一张婚书,从今往后,她便是杜星宇的童养媳。
不明白婚书、童养媳是什么,她只一心企盼能早点与妈妈相见。
她努力学习,勤俭节约,凡是见过她的人,都夸杜恒夫妻两好福气,夫妻俩也是笑意满满,充满自豪。
直到三年级开始,雪儿已经能阅读古典文学,大量阅读后,她才渐渐弄明白,什么是婚约什么是童养媳。
她心头暗自伤心,失落,但没有去质问杜恒他们。
第二天,杜家人像往常一样送她去了学校,等司机离开后,她背好书包,悄悄离开了学校,直奔火车站。
然而由于没有身份证,她没能买到去往南城的火车票。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想以高价让对方送自己去南城。
结果不该碰到好心人的时候,她碰到了。
司机师傅看她背着个包包,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一边答应着送她去南城,一边把车开到了警察局。
正好警察局刚刚收到白瑜发来的求助信息,说自己女儿从学校出走了。
这下,雪儿不仅没能去南城,反而让白瑜他们多了警惕。
那晚回到家,白瑜打完一个电话后,便扯掉多年的伪装,跟她说,她妈妈早就不要她了,根本不可能再来接她走。
雪儿自然不信,哭闹了好一阵,彻底与杜氏夫妇翻了脸。
然而第二天,白瑜却主动说带她去南城。
起初她还怀疑白瑜骗她,但是当汽车到达她梦里无数次梦见的地方时,她傻眼了。
只见昔日的教堂大门紧闭,锁孔锈迹斑斑,曾经的翠竹白墙,被野草和藤蔓覆盖占有。
当年在这里工作的一个老师接见了她们,老师对冷落雪说,院长一直患有心疾,几年前旧疾复发,倒了下去。
疗养院里,隔着窗户,冷落雪见到了三年未见的院长,对方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仿佛一个植物人。
老师拿出了院长写的一张证明,证明冷落雪的亲身母亲拜托院长给冷落雪找个好人家收养,还证明院长身为代理监护人,同意杜氏夫妇收养冷落雪。
冷落雪当时整个人都不可置信,可是在这世界上,除了妈妈,便是院长对她最好了,她又不得不相信。
回到杭城后的第二天,白瑜告诉她,杜星宇要接受良好教育,一家人都要搬到f国。她已经给她和杜星宇安排了最好的学校。
就这样,还没有从院长成了痴人的打击中走出来,雪儿又被迫离开了中国,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了学习生涯。
一切,似乎离她的意愿越来越远,她的人生,也好比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小船,不知何方是彼岸。
从此,她沉默寡言,性情冷淡,只在学业上发奋图强。
十六岁那年,冷落雪偷偷报考了国内京城某名牌大学。
然,她根本没想到的是,白瑜竟然动用了关系,把她填写的自愿悄悄改了,原本被京城录取的她,最后一纸通知书下来,竟是玉城的大学。
白瑜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玉城,有杜恒那个当大官的哥哥杜永。
这就是杜家人的目的,表面上支持她回国,实则是换一个人监视她罢了。
当晚,冷落雪表明态度,她不会去玉城。
似乎早就预料到,白瑜不慌不忙,拿出了一枚红宝石项链,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项链,冷落雪自然记得,那是妈妈当年留给她的唯一挂念,也是她寻找亲生父亲的唯一线索。
她记得项链吊坠里刻着两个字,只是当年她太小,上面的小篆文她看不懂,如今,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已经记不起来。
白瑜在当初抱走她时,这项链就一直被她代为保管,那么多年,也没有拿出来过。
看着项链,冷落雪自然对白瑜是满心痛恨,恨不能上前与对方打一场,将项链抢回来。
但是,她不能。
虽然,多年的离散,让她对自己的母亲伤心失望,她却还想再见到母亲,亲口问她一句:当年将她放在孤儿院,是母亲真心要抛弃,还是另有隐衷?
这也正是她报考国内大学的原因。
冷静下来后,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与杜氏夫妇面对面。
相比较白瑜,杜恒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和善。
杜恒对她说,在玉城,已经拜托杜永买了一套别墅,用来给她居住。
冷落雪没理会,她不需要别墅,她更愿意住学校。
杜恒又拿出一份合约给她看。
合约上说明,杜氏名下公司的15股权及玉城别墅一套赠予冷落雪。另外,银行有笔七千万的定期存款是她的。在她读大学其间,每月都会打五万块生活费给她
冷落雪自然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等着她,让杜恒还是把话说清楚。
杜恒未语,白瑜接过话,慢条斯理地跟她说,他们也可以不逼她嫁给杜星宇,但是,这些都有个前提。
他们已经为杜星宇办理了转学手续。而且,杜星宇说了,自己的媳妇在哪里读书,他就在哪里,等杜星宇高中毕业,以杜星宇的成绩,将来考大学,也只会报考她同一所大学。
所以,在杜星宇大学毕业前,在她还未满二十周岁时,冷落雪都要全方面的照顾杜星宇,与杜星宇同吃同住。否则,她不仅拿不到以上那些财产,连同这根项链也休想拿回。
听完白瑜的条件,冷落雪已是无语至极。
她一点儿也不稀罕房子和钱,没有亲情的温暖,再好的别墅,对她而言都是牢笼。
但是不能不要项链。白瑜就是抓准了这点,逼她就范。
然而杜星宇大学毕业后呢,杜氏夫妇就真的会如约放过她吗?
接下来,白瑜说,她不着急等她回复,明晚有个上流社会的宴会,她希望女儿能陪她一起去。
那次宴会上,冷落雪竟意外地看到了魂牵梦绕的母亲。
现实再次给了她重重一击,自己魂牵梦绕的母亲,竟然和一个公爵结了婚,还死不肯认她。
说她只是个私生女,怕她坏了她公爵夫人的名声。
那晚,冷落雪哭了一夜。
翌日清晨,她,签下了协议,和杜星宇一起回到了国内,从此在玉城开始了大学生涯
脸上一片冰凉,冷落雪一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月影西沉,冷落雪擦去泪水,自嘲地一笑,转身往客房走去
一夜乱梦无数。
冷落雪早早地醒了,梳洗完毕,赫连暮森照例陪她去吃早餐。
两个人都是属于性子冷清的那种,面色淡然,似乎昨晚的对话,只是一次梦境而已。
吃过早餐,赫连暮森对冷落雪道:“上午我有空,我带你到附近走走。”
冷落雪擦了擦嘴,露出一抹微笑,“好啊,难得赫连先生有空陪我,却之不恭。“
赫连暮森幽深地看了对方几眼,然后起身,直接牵起对方的手,走了出去。
沿着美人溪上游而去,是一座秀丽的山峰。
溪水潺潺,悦耳动听,两个人一路很少交流。
行到半山腰,有座古色古香的凉亭。二人站在凉亭内,向下而望,赫连大宅的轮廓建筑尽收眼底。
冷落雪看的是一览众山小的景致,赫连暮森却看着身边的风景。
天气稍热,加上爬山运动,他看见,冷落雪额上有细汗渗出。
他掏出一条帕子,为其自然拭去汗珠,从额头,到鼻尖,再到白到发光的颈脖。
冷落雪穿着一件牛仔刺绣背带短裤,恤领口为了清凉,稍稍敞开的有些大。
那帕子,便顺着颈脖延伸向下,在沟壑上方游移。
冷落雪脸色羞红,想拍开对方的手,“我自己来。”
可是对方的动作力道却加深了些,一阵眩晕,冷落雪被赫连暮森一只手圈住腰身,抵在了亭子的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