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渊落座后就松开了叶琼羽的手腕，抿起的唇角冷硬地绷着，分明的轮廓因皱起的眉而显得有些凌厉，深暗的眼眸仿若穷阴极浓的夜，蕴着摄人的寒凉。

他敏锐地察觉到，叶琼羽和沈鸿洲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这段过往横亘在他和叶琼羽中间，让沈鸿渊忽然觉得自己离叶琼羽好远。

沈鸿洲做事一贯滴水不漏，从不会给人留下把柄，今日却失了分寸在一众下人面前抓住了叶琼羽的手腕，连后果都未考虑。

若不是他走进屋后没听到叶琼羽跟过来的脚步声，不放心的又折返了回去，不知沈鸿洲会握着叶琼羽的手腕到何时。

细细想来，其实叶琼羽和沈鸿洲昨日为流民争执时就露出了端倪，只不过他当时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解决耒州粮食不足的问题，根本没注意到这二人的种种不寻常。

叶琼羽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却在沈鸿洲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放下伪装，不留情面地讽刺他“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你便什么也不是”。

而沈鸿洲向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不曾向谁低下头认过错，即便是面对一向严厉的父皇，他也没有屈服过天威。可昨日同叶琼羽争执之时，沈鸿洲却像是哑了，敛去不少咄咄逼人的话，竟还主动认了错。

他明明是那么在乎功劳和利益的一个人，昨日与叶琼羽争执时，担心的却不是叶琼羽会抢走他的功劳、挡了他的利益，而是治水若出了差错叶琼羽能否担得起这个责任。

高傲如他，也会在叶琼羽面前放下自己二皇子的身份，红着眼眶抓住她的手腕，示弱一般露出既酸涩又无奈的神情。

沈鸿渊可以断定二皇兄是喜欢叶琼羽的。

但他看得出叶琼羽很讨厌二皇兄。

沈鸿渊更加确信，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他会弄清楚这件事，但不是现在。

就像叶琼羽之前说的，眼下治水为先，他身为一国储君，理应心系黎民，自该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治水上。

用过早膳后，沈鸿渊与叶琼羽跟着孙太守去看了耒州发大水的情况。

尽管沈鸿渊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料到经历了洪灾的耒州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如今亲眼瞧见，却还是被震撼到了。

耒州至南的路面已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他和叶琼羽不得不随着孙太守走上高处。

而后，他看见被大水冲塌的堤坝和房屋，看见被河流淹没的田地和树木，看见拿着破碗到处乞求吃食的流民，以及坐在岸边上痛哭的农妇和稚童……

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萧索荒凉。

沈鸿渊与叶琼羽不确定耒州短时间内还会不会再发大水，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坏了的堤坝修好。

只是修补堤坝需要人力，光凭他们此行带来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沈鸿渊只能先将自己的人派去，将大水口暂且堵住，之后再想其他办法。

叶琼羽命落月留下与孙太守共同监工，自己则同沈鸿渊一起去探查河流的具体情况。

他们必须摸清每条河流的曲线、水的深浅、水流的湍急程度和地形的高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治水措施。

这不是一日内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沈鸿渊与叶琼羽连午膳都没用，到了傍晚回府之时也只摸清了半条河流。

几人商议治水一事时，孙太守愁道：“堤坝损毁较为严重，且修建工程浩大，仅凭两位殿下和娘娘带来的人只怕会耗时很久，但耒州之后会不会再发大水还未可知，倘若堤坝迟未筑成，大水又至，受灾百姓恐会增多……”

顿了顿，孙太守小心觑着叶琼羽的脸色，见她并未发怒才接着道破事实：“可朝廷拨给耒州治水的银款已全部用来换取粮食了，眼下即使能招到工人，也没有工钱可付。”

叶琼羽淡淡道：“对于现在的流民与百姓来说，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沈鸿洲不赞同地皱起眉头，“粮食重要，那修建堤坝就不重要吗？”

叶琼羽直视他带着怒意的双眼，神情平静地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有足够的银款，也未必能招来愿意冒着大水突至的风险，和我们一起修建堤坝的人。”

沈鸿洲拧眉同她对视着，恍然道：“你是想……”

沈鸿渊垂眸思索片刻，命孙太守道：“吩咐下去，凡是主动和朝廷一起修建堤坝的人，每日可额外领一碗粥和两个馒头。”

“是。”孙太守行礼退下，“下官这就去办。”

消息一经发布，便有无数流民与百姓争相报名。

在这个受灾严重的耒州，能吃饱饭显然要比工钱更吸引人。

第二日，沈鸿渊、叶琼羽与沈鸿洲三人分头行动，总算在日沉之时摸清了河流的具体情况。

然，修建堤坝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想保耒州永不受洪灾侵害还需另想他法。

三个人忙了一天，神色间皆透着疲惫。

回府的路上孙太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会惊扰到这有些诡异的气氛。

他们三个除了商议治水的事外便再无其他可谈，沈鸿洲倒是有心同叶琼羽说些什么，但叶琼羽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还有个沈鸿渊时时警惕着自己，沈鸿洲便是有什么心思也只得忍着。

叶琼羽只当沈鸿洲不存在，左脚刚踏进府内，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殿下”，声音格外耳熟。

她往里走进，便见着了刚刚到达耒州的林汐，而一路护送着她的十三已经跪到了沈鸿渊脚边。

在看到叶琼羽和沈鸿洲后，林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林汐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二皇子殿下。”

沈鸿渊见她面色憔悴又苍白，疼惜她身体虚弱，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沈鸿洲负手站在一旁，勾着唇角冷冷讽刺道：“太子殿下当真会享受，到耒州治水竟还有两位美人伴在左右。”

林汐的长睫颤了两下，慌忙低着头躲开了沈鸿渊扶在她臂上的手。

沈鸿渊将她的反应收尽眼底，深邃的眼眸轻轻眯起，“本宫还是不如二皇兄有闲情，即便是忙到连午膳都没时间用，也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挖苦本宫的机会。”

叶琼羽此时累极，实在懒得听他们互相讥讽，便率先走进后院想早些回房歇下。

见叶琼羽一走，沈鸿洲瞥了林汐一眼，忙跟了上去。

沈鸿渊下意识地也想跟着叶琼羽走进去，却被林汐一双玉手紧紧缠住了腰，“殿下不想汐儿么？”

沈鸿渊只好留下陪林汐一起看并不明亮的月色，听她感慨起这些时日的劳累与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