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将虞尧臣一行人带入正殿,而正殿里已经落座了不少人,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士。
“这位是河南虞员外,捐助了本寺五百两银子。”
僧人向本寺知客告知,知客僧转身向诸位香客告知。
本地名望们都热情地道:
“虞员外,快快落座。”
虞尧臣笑着点头,和一干书生坐在靠近佛像的前面。
这间宝殿里供奉的是燃灯、释迦牟尼、弥勒三位世佛。
僧人们倒也虔诚,得来的金银全用来供奉佛祖,供奉的三世佛髀肉复生,不食五谷。
“咣铛。”
大门被僧人关闭。
昏暗的大殿里,烛火随着僧人的念经声摇曳不止,他们的身躯在墙壁上越拉越长,成为了比肩神佛的高大之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这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各自回忆前尘往事。
燃灯古佛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信徒——香客们纷纷记起那遗憾之事、愧疚之事、害怕之事。
僧人的念经声戛然而止,香客们恍然抬头,便见释迦牟尼、弥勒二位佛。
“阿弥陀佛。”
他们双手合十,又纷纷祈祷死后能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不为人所注意的现实里,僧人们睁开眼睛,一位年少僧人从佛祖身后走出。
他身着金红袈裟,手拿紫檀念珠。一副神情无悲无喜,一身气质超尘拔俗。
僧人们起身迎接,口中道:“法宏大师。”
香客们立刻睁眼,却惊讶异常。
虞尧臣也看见了他,因为早有猜想,所以此刻也没那么的惊讶。
“尘空。”在三狐铃里的老和尚却显得非常意外。
“他是何人?”虞尧臣小声地道。
“尘空是那年饥荒时被遗弃在寺外的孤儿,被贫僧看着长大的。”
听到大师的话,虞尧臣的目光扫过一干隐于黑暗的僧人。
没人要站出来说明这一切。
“法宏大师不是一位八十余岁的老僧吗?”
“对啊。”
香客们窃窃私语起来。
被老僧唤做“尘空”的少年僧端坐在佛主的面前,兀自念起经文来。
“到底怎么回事?”王员外朗声问道。
知客僧从阴影中现身,笑着解释:
“一个月之前,佛祖曾召唤我师法宏去西天极乐世界会晤,我师法宏便灵魂出窍而去,我等凡俗,自然对此无从知晓,便以为师傅圆寂了,我们便将师傅的身体入土掩埋。第二天夜里,师傅从西方极乐世界归来,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便传梦给寺中弟子问之缘由,我们惭愧的将一切告诉了师傅。师傅没有生气,又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第二天早上,寺里最小的弟子‘尘空’说梦见了佛祖召唤他去做他的弟子。
我们都知道,这是师傅的功劳。
但我们又不解,为什么佛祖不召唤我们去,而召唤德行最浅的尘空。
尘空便说,他前世便是此寺的僧人,这已经是他的修行的第二世。
我们问之名讳,果然在册。
这次,我们都不怀疑了。
而尘空,也果然灵魂出窍飞向了西方极乐世界。
当天晚上,我师法宏便于尘空的躯壳而回。我们问师傅,为什么不在西方极乐世界修行。
师傅说,这是佛祖交给他的使命,如果无法完成,便无法成佛。”
听完这话,不论是财主也好书生也罢,都匍匐下去,直呼“活佛”。
全场唯一一个还在坐着的便只有虞尧臣了,这让他显得鹤立鸡群。
知客僧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他。
“世间之人最愚蠢之处,便在于‘逢人便拜,逢人便跪’。”
虞尧臣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朝知客僧道:“你怎么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呢?”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骗局。
佛寺的长盛不衰在于老僧的存在。
如果老僧圆寂,佛寺定然衰落。
老僧的弟子们不想看到这个局面,便编了个故事谎称老僧未死。
这也就是老僧死而复活的真相!
虞尧臣看着这寺庙,越来越觉得身体发凉。
知客僧愤怒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我怎么证明?”
“那我便向你证明吧。”虞尧臣说着就拍了拍屁股,起身朝佛像前走去。
“尘空”睁开了眼睛:“施主,你要证明什么?”
“证明他说的是假话,而你,是一个张冠李戴的假货。”
“尘空”笑了笑,没有慌张,反而叫一个僧人取来蒲团,给虞尧臣落座。
这一行为,让惊疑不定的香客们安下心来,纷纷嘲笑起虞尧臣来。
虞尧臣听见笑声却混不在意,他认为“尘空”在强装镇定,其实内心已经慌的不行。
“老僧的魂魄在三狐铃里,说明老僧已经死了——这就是答案,除了这个答案之外的答案都是错误的。”虞尧臣心道。
他相信自己的正确,所以他不害怕尘空有什么阴谋诡计。
坐在蒲团上,虞尧臣问出第一个问题:“你说你是高僧本人,那么我问你,高僧的俗家姓名是什么?”
“俗家姓名我已忘却许久……”
“那你便是不知道了?”
尘空笑道:“怎能不知?贫僧俗家姓名叫‘王大龙’。”
“没错,贫僧的俗家姓名的确叫王大龙。”
老僧的声音传入虞尧臣的耳中,旁人都听之不见。
虞尧臣问出第二个问题:“高僧的父母之名呢?”
这个问题虞尧臣不相信尘空能够回答的上来。
可尘空却始终出人意料:
“贫僧之父名叫王财,贫僧之母名叫田七娘。”
虞尧臣没想到他能回答的这么快,这么肯定。
“他说的不错。”
老僧的话让虞尧臣冷汗涔涔。
“他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啊?他怎么可能知道?”虞尧臣想不明白。
但他不准备就此狼狈而逃,他还有一个尘空绝不可能答出来的问题:
“高僧在生前曾藏有一个装满银钱的宝箱,你若是高僧本人的话,不难知道其被埋在哪吧?”
这个问题,一半真一半假——宝箱确有其事,可装满了银钱却是子虚乌有。
尘空听闻,有些惊讶地道:
“这等秘密,施主是如何得知的?”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吧,用不用我叫人把宝箱挖出来?”
“施主说得贫僧的确做过。”尘空没有否定,但话锋突然一转:“但贫僧记得,宝箱里并非是银钱吧?”
“那是什么?”
“贫僧为了让弟子们明白佛理,才出此策。箱子里的其实并非银钱,而是一件僧衣。但可惜的是,这件事情品僧还未向弟子说出口就被施主知道了。”
“来人,去寺后的老树底下将箱子挖出来,给这位施主一个真相。”
“不必去了。”虞尧臣深深地看着他,“你说的不假。”
尘空本无表情的脸此时露出冷笑:
“施主问的这些问题,贫僧都一一答了上来,这便能证明知客僧所说不假了吧?”
“……”虞尧臣死死盯着他,不发一语。
“虞员外,你就别无端生事了,这的确是高僧不假。”
几个县里豪绅已经完全倾向到尘空的那边,在他们的眼里这位神佛之徒的高僧本来就是神通广大。
就连被虞尧臣带进来的几个读书人也在心里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
可对知道“真相”对虞尧臣来说,他却不能去怀疑“真相”。
“等等。”虞尧臣猛地起身:“我是犯了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