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行健的堕落始于他自己,怪不得别人。第二学期,他的工作除了代课、管好学校以外又增加了一项内容,就是打麻将。他打牌老实,别人赢了就走,他是赢了不好意思走,输了更是不走,啥时候不把口袋输个底儿掉,他是不起身的。久而久之,人家给他起了个绰号“007”。所谓“007”就是每次输钱都输到七八百。幸亏工资又涨了点,就这还是寅吃卯粮,先借人家,再用工资还。
一次,几个打牌打到半夜,其他三个烟鬼,加一个小烟鬼行健都快成毒场了,有一个还抽卷旱烟,说是抽纸烟劲小,旱烟抽着过瘾。行健没抽过,试了一下,苦上了脑门子。感觉脑瓜子都要炸开了,好不容易接了两把好牌硬让他给报销了。
最后烟全抽没了,这时行健手气又不好,感觉千万条虫在心里挠,泪花子也迷了眼,他就把地上烟蒂捡起来抽,硬把那烟蒂抽的光剩个滤嘴才扔。
第二天上课,行健眼皮子直打架,刚拉开,又凑一块。实在没办法,他就安排学生考试,行健扒在讲桌上睡了起来,教室里安静得只有学生咳嗽和笔在桌子上写字时发出的嘟嘟声。一名学生突然喊到:“老师,饭糊了。”
其他学生也闻到了焦糊味,纷纷喊:“老师,米饭糊了。”
行健一头拾起来。
“谁胡了?谁胡了?”
“饭糊了”
行健长舒一口气,一闻果真是饭糊味,赶快去了厨房。
学生边做卷子边偷偷地笑。
原来,蒋芳芳把米饭蒸在炉子上,行健包的两个班在一个教室,离厨房最近。蒋芳芳就叫行健招呼看一下,米饭熟了就挪开。结果行健一觉睡得啥都忘记了,当时做着打牌的梦,手上接了两坎子,正准备摸杠,结果听到喊“胡了”。
虽说行健就像沾染了污水的玉,又像滚了一身屎的婴儿,但当地的老百姓还是把他当块宝。因为他身上有万金油。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健康教育无所不包,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这学期,他又找了一根蓝竹,上面安上滚轮,把它绑在房檐上,下面焊了个水泥墩。从此,一面崭新的国旗挂在了竹竿顶上。山脊,风大,吹得国旗滋滋作响。老百姓田间劳作,老远看到国旗迎风飘扬,内心里也注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期中考试那天,毛支书因突发脑溢血过世,两个儿子又从外地赶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场面很大,开了两辆奥迪A6,四辆丰田霸道。
行健下午放学,就带着刘建伟,蒋芳芳去送礼去了。
刘建伟边走边说:“钱多有什么用,没有一副好身板还不是无福消受。”
蒋芳芳也说:“钱祸害人啊,没钱没法生活,有钱胡吃海喝,以前白菜萝卜,现在大鱼大肉,病都是吃出来的。”
行健也感叹:“所以人的身体最重要,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穷有穷的乐趣,富有富的烦恼。”
不知不觉,三人就到了支书家。老远就听到鞭炮震天响,唢啦吹得人心里直发毛。两张大棚撑在院子里,下面摆了几十桌子。
行健走到院子口,毛崽戴着孝布一头跪在泥巴地上,上面还有很多小石子。行健赶忙前去伸手扶起毛崽,连声说:“请保重身体。”
说完,行健三人就去了灵堂上香。行健不懂规矩,就让刘建伟、蒋芳芳先来。
刘建伟手握三支香,抱拳,高举头顶,作了三个揖,然后将香插进香炉,又跪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头,每磕一个头身子起来时双掌合十,俯下时三指撑地,头低得不能再低,一副虔诚模样。
蒋芳芳接过三支香,两手交叉,也是三下,插上香行三跪拜礼,起身。
行健看得仔细,学着刘建伟的样子,行了跪拜礼。
毛凯旁边一位清秀的姑娘戴着孝布,一脸的疲倦,跪在毛凯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估计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行健一猜,这可能是毛凯媳妇了,这真是老牛吃嫩草啊,毛凯少说也要比她大上两轮子。行健起身,毛凯和那姑娘也才抬起身子。
刘建伟和行健,蒋芳芳出了灵房,寻了一个桌子坐了。
刘建伟说:“王校长,你刚才行跪拜礼时五指撑地就不对的,应该用三个指头。”
“还有这讲究,为什么?”行健问。
“烧三支香,磕三个头,三指撑地数字都是三,三在道教代表天、地、人,在佛教代表三世,或三个佛祖,你弄出五个数当然不对了。”行健略有所悟。行健又问蒋芳芳:“为什么你跟我们上香的姿势不一样?”
蒋芳芳也说不出所以然,反正跟着人家学的。
开席的时候,行健不好意思吃,酒也不喝,菜也吃的少。建伟在一边劝道:“自己照顾好自己,赶快吃,再不吃,收走了,又开下一轮了。”
建伟又说:“山里人厚道,等你吃好了才开下一席,要是川道,坐席要抢着坐哩,不抢你就只好等人家都吃完了才轮到你。每个吃席的人后面都立着人,看着你吃,你一离席他们就坐上了。像你这样害羞还更不好意思吃了,一阵子,赶快!”
行健才大口吃起来。
到了晚上,好不热闹。三班人马齐上阵,唢啦班、锣鼓班、西洋乐队轮番上演,这边唱“人生在世不要憨,整点吃来整点穿,阎王要你三更死,难得活到五更天……”然后锣鼓家什响起来,邦邦邦的响声,再听着唱词,行健悲从心生。
那边西洋乐队,弄得声更大,只见一个女的,把脸涂得跟白墙一般,两个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手抬起来时,还要甩一下再按下去,头摆的跟拨浪鼓似的,再听唱词,“又是九月九,重阳夜难聚首……”弄得人心都要炸了。
唢啦班只有等到那两班人马都累了,瞅住间歇,吹一阵子。那乌拉乌拉声也能应景,就那西洋乐队,感觉很不搭调。但现在流行这个,只要能显出排场,不管合不合适。这玩易儿也只有有钱人才搞得起,穷人谁能请得起。
这还不算请道士做法场的,道士做法场花样更多,什么大开路,小开路,过硬桥,过软桥……名堂多得很,只要你给钱。那道士穿着道服,手拿拂尘,嘴里念着:“亡哎,亡哎……”后面就听不懂了。
行健瞧了一阵子,准备走,王崽看到了,一把拉过,拽到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