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壅子从宫中听闻蔡姬修书回蔡国搬救兵之事,就马上入了太子府。
太子闭上眼睛说:“如蔡国真的能与杞国同声连气,也是杞国之幸,我杞国定会重谢。”
高壅子说:“我看陛下要以太子之位来相谢。”
太子淡然说:“如果没有杞国,又何来我这杞国太子呢?如能保全杞国,我又何吝于一个太子呢?”
高壅子说:“太子仁德。可蔡国谋完太子之位,再图谋别的呢?”
太子说:“天下有大德,便是诚信。”
高壅子冷冷说:“眼下周王室衰落,旧礼渐渐崩坏,莒国无故灭了鄫国,哪位大国为了正义拔刀相助?陈国的范和莘本已属我们杞国,可陈国是否相让。绸缪规划国富民强才是王道,绝不可轻信无影无形的礼仪。”
太子颓丧地说:“眼下少将军战亡,寒副将失踪,我儿丹阶负伤让城,我还如何绸缪规划?”
高壅子说:“沙场可尽听老将军的,蔡国之事望太子听在下的。”
太子点点头。
高壅子拿出竹简急命军士:“快马加鞭,拦截去蔡国的军士,把此一同带到蔡国。”
太子伸手索取,只见上面写到:“杞国卜正卜得,仲春之月,蔡国不宜用兵,季春方可。”
太子问:“季春时分能解莒国之围?”
高壅子得意地说:“当然,莒国远道袭击我杞国,粮草运输不便,不消我说,鲁国也不能如此长久假道为其提供便利。前线将士用命坚持一个月即可”
太子颔首。
朦胧中,寒慕感觉有人绑缚其四肢,寒慕刚想喊叫,就被布蒙住了头。他被人扔进马车,马车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罴的声音:“且慢,你们可看见一英俊的将军?”
赶车人说:“奴没看到,将军。”
马车又继续走,军士的马蹄声响起。
一会,听到罴大喊:“不对,车上一定藏了人。一片蓍草倒伏,明明有人在此躺着;车辙在此处停留。”
寒慕只听见身边一女子声音:“婢女下车,车夫快走!”随即马车马上迅疾而驰。寒慕听得身边的人是妫息。
半刻,马车就被罴追到,罴示意手下军士去掀车帘,冷不防帘中一支长枪,军士应声落马。
罴说:“看这马车就知是妫夫人,陈王怜惜妫夫人寡居,从卫国接回母国,不曾想却是如此对待母国?”
妫息掀帘而出:“罴,你既知我寡居在家,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不给陈王室留些体面?”
罴说:“我知道夫人爱美色,可陈国也不乏好男儿。”
妫息说:“好啊,那就等罴将军找来,再与我车中的美男相换,如何?”
罴说:“不可,让我先千刀万剐剁了寒慕,我再与你找美男子。”
妫息说:“如果我不应呢?”
罴说:“那夫人揣度可否走得出去。”并示意军士出剑去刺。
妫息怒目圆睁:“你敢,我为陈王之妹,妫完之女。”
罴仰天长笑,脖子侧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哈哈,恐怕妫完也嫌弃你碍眼碍事吧。”
妫息说:“既如此,请允许我拿剑。”转身钻入车内,扯下寒慕头罩和绑缚,低声耳语:“只愿寒副将今后能不负我,妾愿以命相博。”
此时妫息的六名女婢已到散落于二十余名军士之后。突然寒慕从车内飞出,骑于马上,挥剑斩断驾车的绳索,拍着马疾驰而去,而这几乎用尽寒慕所有力气,他伏在马上任马纵横。罴驾马去追,妫息也上马逐罴,另六名女婢和军士们周旋。军士们只留下六名与女婢周旋,其余纵马追赶妫息。
妫息于马上吹了一声口哨,那马径直往东北而行,妫息手持长枪,远远地去刺罴,罴回身用剑去拨,两人斗了十来回合,再一回头,发现寒慕竟不知所踪。
罴凶狠地刺出几剑,妫息落了下风,御马而逃。罴并不去追妫息,而是去找寒慕,人总不能上天入地了。
寒慕就是入地了,他进了地宫,然后从马上轻轻滑下来,寒慕微微睁开眼睛,四处一看,便知道这是地位显赫的贵族为身后之事准备的坟墓,他挣扎起身,四处看看,空无一物,腹中饥饿口中干渴,战袍的衣袖膝盖以下早已撕成布条状,四肢被荆棘刮得遍布斑驳的血印。想起应执的死,心中悲戚,可是他不能哭,不敢哭,因为只要他一出声,罴就知道他在那。
那匹马躺下了,寒慕也四肢摆成个大字,任眼泪四流。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一名军士说:“将军,这里是陈王叔伯的地宫。”
罴说:“怪不得,原来是妫完老儿的坟啊。”
另一名军士说:“妫完身体硬朗得狠,倒是夏御叔,听说就在这几日了。”
罴问:“谁知道入口在哪?”
军士们说:“我等实不知。”
“待我找到那娼妇我定仔细问清楚。”罴恨恨地问。
一个军士说:“将军,问不清楚。地宫犹如迷宫,不止三五间,还有暗门机关。咱们就是在此见不到寒慕,早晚沙场上也能见到。到时候我就叫他变成刺猬。”
罴呵呵一笑,点头称是:“都回去吧,又累又饿,好好歇三天。以后本将军定把寒慕做成醢。”
昏迷中,寒慕感觉有人靠近他,他四肢痛得狠,无法动弹。他感觉有一双唇贴近他的唇,有一条舌去撬开她的牙,涎津流进了他的口中,寒慕下意识地吞咽;他的战袍被解开,一双温暖的手在摸他的胸,不停地摸,不停地摸,然后又向下,向下。他倏忽睁开了眼,借着墓室一角的人形青铜灯,看到竟然是妫息,妫息衣冠不整,丰腴得有点壮实的身躯还在贴近他。寒慕嫌弃地推开她,同时把身子挪向一侧,这时才发现地宫地上铺着兽皮的褥子,褥子上面还设有薄薄的锦衾。寒慕愣愣看着妫息,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
空气都凝结了。
这时妫息拿出酒浆说:“寒将军,请满饮此酒。这是我们陈国的酒,远不及杞国,可是甘甜得很!”
寒慕不动。
妫息说:“呦,寒将军可是倜傥非常之人,言谈从容,今日怎么无言了呢,是怕妾身给你下毒了?那妾身先喝一杯。”说着,妫息喝下一杯。
寒慕并不动。
妫息说:“看来不想食我陈国之物了?我也不会以媚态取人,你现在应该清楚杞国,陈莒围攻,少将军战亡,现丹阶受伤退守安丘,杞国有何将可用,便是有将去敌莒国,可还有将去敌我陈国呢。如若我俩结成夫妻,我定会诚心以待,保我陈国十年不动杞。”
寒慕略带嘲笑地问:“你一女子如何做得了陈王的主,恐怕连你父亲的主你都做不了吧。”
妫息说:“我为你杀掉罴,我妫息的父兄绝不在沙场与杞国对敌可好?”
寒慕闭上眼睛。
妫息又说:“如若陈国对杞动兵,我妫息将替杞国出征。”
寒慕冷笑。
妫息被激怒了说:“妾知道寒慕将军不怕死,但人总要死得其所。寒将军难道要在此为我陈国宗室殉葬吗?夏御叔不日就将葬入此地;杞国覆灭,妇孺难免遭受屠戮,你寒族千年之前已经杀了杞国妇孺,祸乱过文命的宗室了……”
寒慕依旧不动。
妫息又一点点贴近了寒慕,寒慕也没动;妫息放开胆,坐在寒慕的腿上。用双手轻轻捧起寒慕的头,唇又凑了上去,妫息贪恋寒慕的一切。
这暗凄凄的墓室听不到外面人语鸟叫,空气如此稀薄,让寒慕喘不过气,他闭着眼,想着屈府的花园,想着美酒,想着安歌那张活泼生动的脸,想着安歌也曾坐于她的怀中,那时他有几乎不可遏制的欲望,可是她那么美好纯净,他竟不敢就那样唐突了她。
可这个仲春明明就是春潮泛滥,春水横溢,草长莺飞。
此时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那种屈辱像洪水一样吞没了他,即便幼时为奴,也绝无此般的屈辱,寒族的奴都做百工,只有杞国王室和掌管军权之人才能驱将,饭菜粗糙,茅屋简舍,有时也许会住在马厩之中,可几乎从来无人大呼小叫。这时他想叫,想死,可是我就这样死去吗?在刚刚弱冠之年?在没有功成名就之时?
如果他选择了妫息,他这一辈子被杞国辱骂,甚至被安歌看不起,更遑论什么功成名就?屈骜一直是他的榜样,他驰骋沙场,他垦田开荒,他广施家财,他怜悯老幼,他功成名就。可他无意中和姒夫子说:“真正的英雄总是不被理解,却还能勇敢地坚持对的方向。”
二十五岁的妫息很满意,她对寒慕万分满意,她以为天下之至美归于己。此时的她心里只有寒慕,她脱下寒慕的衣衫,给寒慕清洗了伤口,涂上了创药,为他换上上好的丝绸内衣云锦长袍,她把玩寒慕佩玉,说:“你们杞国的好东西真的不少,看这玉,古朴莹润,不知夫君可否送与妾。”
寒慕从妫息手里拿来说:“这是我弱冠时,屈将军所赠,不便相送。”
妫息有些失意。但是连忙把饭菜酒浆摆放好,寒慕拿起就吃。这时,妫息说:“夫君,我俩成亲之后住在鹿城可好?堂兄将妫氏宗族安置柘城株林一带,妾猜想夫君定不喜和我父亲同住,所幸我在鹿城有一处宅邸,所用物品一应俱全。”
寒慕说:“甚好!”
妫息这时脸色转喜,沉吟一下说:“那妾身今日能留下吗?”
寒慕放下手中的箸,说:“我今日实在太累了,想大睡三日,望谅解。”
妫息又有些失意。
妫息走后,寒慕倚在地宫的墙上,看着那人性青铜灯,那个小人满脸微笑,手足舞蹈,内心更觉郁滞,不禁大喊起来,声音撞到四壁,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