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临，炊烟被雪原的狂风吹散，向来天色惨白的旬吴雪域，此刻晕上胭脂色。

稍顷，星斗斜倚，夜幕像鱼网从天上漫撒下来。

这里不是大漠，却是漫山遍野的雪。

这里也不是燕山，弦月也如钩。

褚央的眼眸在迷蒙的雪原霜雾中染上一层雾气，显得湿漉漉的。长睫上更是染上霜，晶晶亮亮的，闪闪发光的，有些扎眼。

他抬头看了看四合的夜幕，微微拧了拧眉。

随后他挥手唤来白术，“白术，过来。”

声音也像是浸了霜雪，清透沙哑。

穿的十分厚重的白术应声而来，像熊瞎子一样。

一张口，呼出一连串的哈气，“主子？”

“你去前面勘察一下地形。”褚央淡淡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让车队的人就地休整一下吧。”

白术领命便去了，少年便席地而坐。冰砌雪筑的地面，一般人穿着厚厚的鹿皮靴，也会有寒意透过。人的皮肤若是碰了一下，也少不得冻伤几天。

褚央却面不改色，似乎完全没有被冰雪妨碍到的样子，只是抬头看着夜空。

雪原那边，人们在搭帐篷，在搭伙儿做饭。是欢笑与喧闹在空中流动，烟火气息四溢。

却怎么也无法触及雪原这边的褚央，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似乎与那边拉开了一层无形的结界。

无形，却有力。

碧海一般的夜幕中，略有些浮云。

低沉于雪原的圆月不是皎洁的冷白色，反而是有些接近于海的雾蓝。其中黑影斑驳，给月亮添了几分若隐若现、隐约朦胧的的神秘美感。

月亮泄出寒冷的光波来，像是一面平整又朦胧模糊的铜镜。

看着天边的月亮，褚央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自己那个母亲的名字，明月，秦明月。

秦明月是褚央的亲生母亲，是二十年前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美人。

秦明月在如花一般新鲜甜美的年纪时，也是喜着一身红衣，红衣惑世，又岂止是闻名旬吴？

秦明月，从来不是天边冷月般遥不可及，天山雪莲般的冰冷遥远的美丽

她出现时，那是，万人空巷、掷果盈车般的轰动。是众多爱慕者为其大打出手的争夺。

她是不容于世的美丽啊，不然，又何至于红颜命薄？

如若不是美丽至此，旬吴皇帝又何至于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

褚央想，她死在二十五岁也好。

她的容貌永远留在了那时，美貌过盛，艳丽过浓的时候。

她永远是那个容颜倾世的秦明月，不用担心衰老，不用担心失宠，不用担心爱慕不在。

她死在君王最爱她的时候。从此，君王永远爱她最浓，念她如初。

她死在没有第二个人得到她的时候。从此，她是所有爱慕者心中不能提及的伤，不能痊愈的痛。

心头白月光，眉心朱砂痣，就是如此了。

褚央看到月亮，总是会想起那个女人。

他总是在想，秦明月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不把他也带走啊？

她不担心自己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血亲会想念她吗？

她根本想不到的吧，毕竟她离世前自顾还不暇呢，哪里有时间去管他这个没人在乎的小崽子。

褚央在七岁以前对于母亲的印象就是温柔，他爱母亲。至于他七岁时，母亲离世，之后漫长的十一年里，他对母亲是恨的。或许应该说，又爱又恨，爱恨交杂？

“嗤。”少年毫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又想到她了，还想她做什么？是嫌弃自己还不够惨吗？

第二次，第二次被发配到漠北雪原了啊。他的亲生父亲打着让他立功的名号，实际不过是将他流放到这里来了。

完不成他交代的任务，就永远无法回京复命，不是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少年不文雅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显得不好看，反而像是在面粉中和了水一样，有了筋道，有了血性，不再是毫无脾性的木头美人了。

少年的脸庞映着月光，似乎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将他初出茅庐的尖锐棱角全都打磨的干干净净，平滑整齐。

高束的及腰长马尾在风中摇曳着，沾染上夜色与月光，竟然奇异地显出一种烟雨蒙蒙的雾蓝浅紫。

头发尾端的小尖俏皮的向外卷着，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清新的像是初夏鲜橙一般。

褚央就这样想着一堆，旬吴乱七八糟、叫人心烦意乱的事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累。

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已经疲于应付这些，整个人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颓废落寞之意。

眼前突然开始模糊，眼睛已经疲累到睁都睁不开了。慢慢的垂下了睫毛，眼皮也阖上了。

褚央睡在了一片雪原冰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