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冰川雪松的反射下，阳光很快刺痛了禇央的眼睛。

禇央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皱了皱眉，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一袭红衣有些发皱，背后和长衫处也洇湿了许多，少年整个人都有些狼狈。

禇央眼睫轻眨，黑眸中全是嫌弃，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满极了。

慢悠悠地回到驻扎营地，长腿跨步轻松地跃上马车。

少年轻拧着眉，悄无声息地扯掉腰带，脱掉沾湿的外袍，换上了一身新衣。眉毛这时才舒展开。

掀开马车的锦帘，外边仍旧是冷风如刃，一片荒白。

白术早就候在马车旁，见禇央出来，立即开口：“主子，我们已经快要达到旬吴与杞越的交界之处了。”

“只是，交界之处有一处极易滑坡的雪岭。据当地村民所说，没有人能从鬼见愁雪岭成功脱身。”白术继续沉稳而恭敬的陈述，“若想从漠北雪原到达杞越，必须得通过这处雪岭。”

雪岭无人跡，冰河足雁声。雪岭叫做鬼见愁雪岭，这里是几乎没有人能够踏足的地方，更别提走出去了。

登上鬼见愁雪岭的人，临死前都见到了什么是，尸骨堆积。

禇央带领这队人马已经走了两月有余了。期间，多的是喊苦喊累的。

其实还是因为雪原环境过于恶劣了。

雪原气候多变，并非是寒热交替，而是从冷到更冷，越来越冷。如若突逢雪域寒潮来袭，那么人是绝对有来无回。

一路上，不仅要面临冻伤的危险。

而且人心惶惶，有几只阴沟里的臭老鼠到处散播谣言，说是从漠北雪原到杞越的路途中，行人无一生还。

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许多人甚至中途反悔，叫嚣着要原路返回。

在这种紧要关头，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将鬼见愁雪岭的存在，光明正大的宣扬出去。

禇央向来没有要别人陪他一起死的恶趣味，他自觉是一个恶劣的人，但不会恶劣到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沉吟片刻，少年舒展开长眉。

即使到这种地步，少年也还是微微浅笑着。似乎是沐浴在无边圣光下，笑得乖巧嫣然。

一身红衣广袖的美丽少年，坦坦荡荡的站在所有人面前，站定。

以手遮面，咳了两声，声音清朗如鲜橙，掀开向来微抿的薄唇。

没有刻意大声说话，却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吾乃是旬吴三皇子禇央。在此首先谢过各位一路来对我的陪伴帮助。”少年清越的声音一顿。

微微搓捻了手指，仰起头，马尾轻轻晃了晃，有几分俏皮跳脱。

神色却是截然相反的肃然，长睫掩映下的眸色深沉，继续说道：“其次，我有一事必须要告知大家。我们如若继续向前行进，就会达到雪原鬼见愁雪岭。此一程凶险异常，可能不能生还。若有不愿跟随者可脱离队伍。”

“我既然告知诸位这个消息，就没有强留诸位的意思。是走是留，大家自行决断。”

禇央眼睛微微一闪，像是映着耀眼阳光。话语微微上扬了一下，“只不过，若有自愿追随着，事成之后，本皇子必有重赏。”

此刻的禇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的自己，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是带着期待的。

人群迅速吵嚷起来，一个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冒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呸，什么劳什的三皇子，不过是诓骗我们来送死罢了……”

“快跑吧，再不跑搞不好不准我们走了……”

“什么惊才艳艳，不过是盗世虚名……”

“想来三皇子的功业极有可能是谣传……”

禇央觉得自己恍惚之间进入了阿鼻地狱，每一个人都人都面疾言厉色，咄咄逼人，面如恶鬼。

太阳穴突突的疼，他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一样。

他几乎都能想起，数月之前，他聘请这些人同他一同闯漠北雪原时，这些“武林高手”“英雄好汉”是怎么信誓旦旦向他承诺的。

“三皇子，哪里用您重金聘请，我等听闻三皇子天纵奇才，本就欲誓死追随。”

“仁兄所言不假，我等为三皇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所言极是！我等绝不背叛。”

少年尚且稚嫩，听到他们这些对自己嫌恶至极的话。

双手紧紧握起，青筋暴起。

上牙狠狠地咬着下牙，薄唇紧紧抿着。

脸色僵硬了一下，却是一言未发。

随即，低垂的睫羽微翘，露出一双已经平静的秋水眸。

面无表情的紧紧盯着讨论的最凶的那几位。

双手一碰，发出“啪啪”的响声。

嘴角反而自然勾起，少年悠扬的声线扬起，“诸位，说的甚好。那么，就请你们离开了。跟着本皇子，可是，会没命的啊…”

原本还喧嚷吵杂的人群，瞬间静默下来。

禇央见状，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雪原狂风卷起少年的发梢，更显得少年此刻冰冷而不近人情。

少年退后两步，没有再理会那群人，直接挥手示意白术：将他们全部都赶走。

白术带着几个侍卫用剑指着这群人，将他们一步步逼离。

这时，他们反而纷纷开口，对禇央的背影大喊，说是他们可以再考虑考虑。

禇央完全不理会。

禇央想，秦明月说得对啊。

愚钝的人不足为惧，聪慧的的人也不可怕。

最最可怕的便是不够聪敏也不算愚钝的人。

这群人，拥有保命逃走的机会时，却没有立即离开，甚至还在他面前煽风点火。

并不是因为他们确实是那般想法，只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再得到些什么罢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他生还无望了。

否则，在他命令白术赶走他们时，为什么不愿离开。

他们怕死，又爱财。想要兼得鱼和熊掌。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禇央冷笑了一声，突然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得咳了起来，咳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真是…可笑啊。

白术远远望着少年笑得蜷曲的身影，心下担忧。

他明白少年的痛，也只有他明白。

禇央留给了他们求生的机会，他们却踏碎了少年的自尊。

禇央最初与那群人说话，自称为“我”，是对这群巧言令色的人，还抱有一星半点的希望。

而在少年自称“本王”的时候，少年的希望就碎了。

少年也知晓，这些人如若只是试探他，不会用如此偏激的话。

这些人不过是瞧着，他有去无回了，说个尽兴也没什么不妥的。

应当是，对他不满已久了吧…

尽管如此，最终，少年仍是以最强硬的姿态，行温柔良善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