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浑浊的黑延伸向无际,今夜无月,头顶的黑幕只零星地挂着几粒银点,还似乎格外地遥远。
当一切重回宁静,沈琼芝泪已流干,她只想坐死这无边的暗夜里,不要有明天。
十六岁的沈琼芝,她已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永夜,无极。
“罪臣之后!”
如果是这样十六年前上应该安排她追随从未谋面的母亲一起离开,一起溺死在无边黑夜里。
泪痕风干在她的脸上,她想过死,可是十六岁的生命对死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者说她的内心还不甘心赴死。
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两个人影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知道,这是金福贵留下来的人,防止她父女二人逃走。这两人从最初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到现在的坐立不安,可以推知她出来得已很久了。
她知道父亲应该焦急了,或许担心了,可是,她不想回去,她现在不想看见他。她知道不该怪他,可是她却忍不住怨他,怨他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却又附加了一个“罪臣之后”的身份;怨他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却又保护不了她。
沈琼芝在心里设想了很多遍,如果以后每天真的要面对那样一个人……她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济于事,她的心实在无法忍受,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吗,不行,绝不行,她要殊死一搏。
金家的花轿几乎是夸张地喧哗着将沈琼芝招摇过市地娶进了门,一路上沈琼芝都不哭不闹,所有流程配合地完美无缺,然而她的手始终紧紧地拢在衣袖里。
此刻,她一个人坐在洞房内,外面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屋内死一样的沉寂似乎要被红帐、红床、红烛燃烧成海。
红盖头把这种诡异的血红牢牢地套牢了她的上半身。
这盖头是不是太大了?沈琼芝想,不知道别的女人的红盖头是不是也这样又大又沉,压得她头都抬不动。
突然,婚房被“砰”地一声巨响撞开。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勾引我老公,还逼着他休我,老娘倒要看看究竟长成什么妖精样!”说着,沈琼芝已被一把蛮力拽起来并扔倒在地。
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沈琼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只觉周身疼痛动弹不了,她的红盖头覆着她头脸,她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刚刚想伸手拉下盖头,忽然腰部被一个软软的重物实实压住了,她觉得五脏六肺都要被压迫破爆裂了。
“你这个贱女人,贱女人,我让你犯贱,我让你作妖……”伴随着谩骂声,铺天盖地的拳头、巴掌向她砸下来,沈琼芝毫无招架之力,对方应该用她的肥臀坐在了她的腰上,实在太沉了,十六岁的沈琼芝纤瘦柔弱,只有被蹂躏挨打的份,毫无招架之力。
“你这个疯婆子,你在干什么,你赶紧给我起来!”
有人把压在她身上的女人推翻了,沈琼芝忽然腰部顿时轻松,她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咳嗽,顺不过来气,全身到处疼,动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内伤还是外伤。
“你打我!为了她你竟然打我!这个小婊子我打死你!……”
猛然,又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来抱她,来拽她……
红盖头裹着她的头,她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只是乱,身上只是挨打……
她惶惧、慌乱、紧张……
有人一脚踢在她的腹部上,她觉得内脏都要被踢爆了,她痛得缩成一团,她用手护着自己的腹部,她忽然碰到了那个硬物……她握在手里……
“呃……你……你……”
扑在她身上的人突然停止了,面前这个人不动了,死死拽着她,扑在她身上,却仿佛软下去,软下去,拽着她的裙裾重重地跪在她脚下,滑下去,倒下去……
“杀人啦,杀人啦——”
“快来人啊——新娘子杀人啦——”
“把新娘子绑了,快报官!”
沈琼芝拉下面前的红盖头,一眼看见了躺在自己脚上满身是血的金福贵。
而自己的面前、手里,亦满是殷红的鲜血,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
沈琼芝说完,转头看着万清宸,惨惨一笑,道:“故事好听吗?”
万清宸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女子必然有经历,但没想到这样曲折的经历,他奇怪,她怎么竟然还能活着,但他淡淡地问:“你被判了什么?”
“流放。”
“几年?流放至哪里?”他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什么。
“流放漳州。”
万清宸读着她的眼睛,她闪烁了一下,避开了。
漳州乃是瘴气弥漫、锋獠之地,从山东到漳州一千五百多公里,一路艰难险阻,曾有诗人一听被贬到漳州便写诗道:“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有人帮我说情,说我是误杀,改判流放为服役,我便活了下来。”沈琼芝主动说。
万清宸笑一笑。
她不说,他不会逼她。
沈琼芝也笑一笑,她很感激他并不追问,她知道他眼里都是疑问。
沈琼芝的视线投射到很远很远,那里有朦朦胧胧的山脉,有清澈见底的溪流,还有看不到边的黑暗……
……
沈琼芝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就在沈琼芝行刑的前一天,沈译常悬梁自尽了。
牢头给她送断头饭时告诉她这个消息,沈琼芝哭了,却又笑了。
她说:“爹,你等等女儿,女儿不怪你。”
吃了断头饭,她就倒在肮脏的牢床睡着了,她希望自己一直睡去,醒来已父女团聚。
然而一觉醒来,牢床上湿漉漉的草垫就变成了柔软的床垫,乌黑的牢房就变成了秀闱锦帐。
她坐起来,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冷冷道:“你终于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她一连串地问。
“这些你都不用问,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是愿意继续留在牢房里等着被砍头,还是愿意把你交给我,一切由我安排。”
沈琼芝懵了,她不知道“由我来安排”意味着什么,她想一想,试探道:“父亲已经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冷哼一声,道:“你真的准备死了吗,那你又何必刀尖朝外,何不朝内刺向自己?”
“你要我做什么?”沈琼芝警惕地问。
“目前还不知道你的最大价值,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把你卖进娼门,但是如果你没有用,那就很难说了。”
那个男人转过身,那是一张看不懂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