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盏不再搭理,转身几欲离开。
“慢着。”孙琴湘声色俱厉。
她走到裴盏身前,扬起下巴看着他,这一看发现他眉眼清俊,鼻梁挺直,双眼在阳光的照映下,泛着动人心魄的暗光。
孙琴湘厌恶的眼神变换,心中砰跳两下:“你是哪家的下人?”
瞥她一眼,裴盏温润内敛的伪装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孙小姐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微微怔住,孙琴湘一时难掩微微的欣喜:“你叫我孙小姐,可是认识我?”
“孙员外之女,自然是听过。”被人截了道,裴盏不开心地玩弄指间的红绳,已然是有些不耐烦了。
“没想到,我的名声竟然已经传开了。”孙琴湘掩面而笑:“我突然想到,我家府里正缺人手,若是你愿意的话,来我们府,我可以给你一个月二两银子。”
裴盏捏着手链的指节微微一顿:“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吗?据我所知,京城之内的普通人家中,下人撑死了一月只能挣一两银子,看你穿着,也不可能是在大府邸中干事的下人,一个月二两银子还能少了你不成?”
孙琴湘笑得更娇艳,慢慢抽出三根手指:“三两,行了吧?”
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孙小姐当真看得起我,”时间过了许久,裴盏略带讽刺的声音才传来,少年低眼蔑笑道:“出手如此阔绰,也难怪孙小姐,日日都要用宫中稀贵的檀涎香了。”
一秒,两秒。
石子砸破冰面,迸发出破天的惊涛。
“你……你怎么知道……”孙琴湘大骇,一把将他的手抓住,此话一出,立马又捂住嘴:“你胡说甚!本小姐怎可会干出这等偷运皇家物品之事!你污蔑我!”
裴盏周身忽然萦绕着极具危险的侵略性,讥笑,胡不胡说,当事人心里最是清楚不过。
“放手。”
孙琴湘死拽不放,挣扎之间,她晃眼似乎看见男子小臂上有一块似花瓣一样的深色印记。
裴盏不耐,视线一转,突尔发现对面的楼里已然无人,漆黑的眼里泄出戾气,一个翻身,不知道从哪里不见了人影。
顷刻,酒肆围栏之上,传来孙琴湘尖叫:“人呢?!”
~
和林藕羽一起待这一上午,周自柔有一种背叛了裴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
林藕羽还在和她讨论装潢问题,只不过她们从二楼换到了一楼来。
“除了你刚刚所说,我以为,这里可以多加一个柜子,方便搁置。”
“……”
“周表妹?”
“嗯!那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挺好的。”周自柔点头,装模做样地看了看,慢腾腾地说了句:“我回去就添上。”
林藕羽摇头:“周表妹的想法大胆而新颖,我才是真的叹服呢。”
周自柔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时间也不早了,她有些心不在焉。
“已近午时了,周表妹要不要一起去明照楼用午膳?”林藕羽发出邀约,“我还记得你最喜欢那里的一道点心,名为雪媚娘。”
说实话,周自柔有些动心,“好”字就在要脱口而出之时,时风非常尽忠职守地道:“少爷,昨日夫人交代,今日午膳之时要你回府。”
林藕羽碰上周自柔忘了这事,时风总不能也忘了。
林藕羽思忖:“无事……”
周自柔及时懂事地出声:“既然如此,林表哥还是回去吧,点心什么时候都能吃的,下次柔儿请表哥吃!”
林藕羽走了之后,周自柔带着阿桑和连枝三人去明照楼饱餐了一顿。
这两个小姑娘刚开始还拖拖拉拉不肯坐下,周自柔硬拉着,她们才从了。
“小姐待奴婢们真好……”
周自柔选择性屏蔽掉这些恭维话:“快吃啊,要是不吃完,我把你们俩都抵押在这。”
经济独立真是好,想吃什么吃什么。饱餐以后的周自柔躺在椅子上眯起眼,眉眼显现出一抹餍足之意。
她茶饱饭饱,相形之下,林藕羽的午膳,就不如她如此这般酒足饭饱了。
林夫人为他布菜,同坐一桌的还有静默的林渺渺,林夫人说起孙琴湘,饭桌上的气氛平添几分压抑。
“娘以为琴湘极为贤惠懂事,是你将来正妻的好人选。”
林藕羽不作声响。他攥了攥拳头:“今日我见着周表妹了。”
“谁?”
林藕羽抬头:“周尚书之女。”
“……”林夫人眯起眼:“周尚书之女……”
她冷漠:“周自柔?”
“正是。”
林藕羽对林夫人表现出来的不屑装聋作哑,十分坚持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儿,心悦于周表妹,想娶她为妻。”
林渺渺听见这个名字,吃饭的筷子微不可见停了停,接着绷紧脸,继续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林夫人冷脸:“不行!我不同意。”
林藕羽放下筷子,缓缓地道:“那若是皇上赐婚呢?”
~
皇宫。
“两月大限已到,可有查出什么线索?”皇帝居于龙椅,书房里死寂,只流淌着皇帝低沉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钟缇跪地:“回主上,暂时还未查出皇子下落。”
皇帝闭眼,手背上的血管凸起明显,随着入冬的速度加快,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钟缇回禀:“但是属下查到了那婆子将皇子安置的最后寄住之地,是在京城外的一个村落里。
“经过属下们的层层盘问,初步估测皇子还没死,而且,就在京城之内!”
皇帝眼中深邃,情绪有些按捺不住:“当真?”
“属下还查到,皇子的手臂上有一瓣梅花形状的胎记。”
“对……对!”皇帝扶着椅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朕记起来了,是有!梅花形状的一小片花瓣,小小的……”
~
满满当当的吃食被周自柔提出醉风楼,阿桑左右两只手都被占了个全,连枝也是。
“小姐……这,吃得完吗?”
“过于担心了,还有我吃不完的东西?”周自柔拍拍胸脯:“放心,我可以!”
阿桑和连枝相视苦笑:“好吧。”
回府后,周自柔带着连枝和阿桑一起去了裴盏的房间。
“裴公子不在屋内吧?”连枝找遍了也没有找着人。
“不在屋内吗?”周自柔早早拿了一块杨梅酥,在嘴里一咬,满齿留香。
阿桑看看时辰:“小姐,奴婢恐怕要先回厨房了,晚了,赵姐们恐怕会是不开心的。”
虽然她在周府有老板周自柔护着,但和同事们相处得好也很重要,周自柔想得明白:“可以的,你去罢。”
连枝想跟一起阿桑去厨房一趟,交代小姐明天的膳食,周自柔不甚在意,随她去了。
等到两人手挽着手从她面前消失,周自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她岂不是又要和裴盏独处了?
这个问题恐怖很严重。
趁着裴盏还没回来,周自柔回房叫了一个丫鬟来陪自己,丫鬟唯唯诺诺,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等了一个时辰,太阳西沉,即将落山。
周自柔叭在桌子上无聊至极:“你那么站着不累吗?”
丫鬟一缩,头摇成拨浪鼓:“不累的,小姐。”
“坐着吧。”她说。
丫鬟害怕极了她这副温和样子:“小姐常说尊卑有别,奴婢都谨记在心记着的,小姐放心,奴婢不敢越界。”
周自柔:“……”
又等了一个小时。
周自柔生平最讨厌等人,她唰地站起来,丫鬟犯困的瞌睡一下醒了:“小姐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是因为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小姐饶了奴婢……”
周自柔看她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她说话她也听不加,大声道:“我说我没怪你,你不用害怕!”
丫鬟满脸泪花,抬起头来。
“我……”周自柔深吸一口气,知道是因为小雅的事,她们才这么害怕。
虽然最后小雅被治好了,但她也被赶出了周府,出府之时双瞳还含着惊恐,犹有余悸。
周自柔想解释,被人魔化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件事她又没办法解释。
一时之间,嗓子卡着,只觉得又无奈又无力:“算了,你先退下吧。”
丫鬟抽抽啼啼:“多谢小姐。”
她走了之后,周自柔托腮看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突然就低落了起来,眼中充满迷茫的雾气,窗外的花草树木模糊了起来,围墙红砖也成了混沌的一团,还有一个看不清来人的瘦弱少年往这边移动。
直到那人在她面前坐下,冰凉的指尖触上她的眼角,周自柔才发现自己哭了。
“谁欺负你了?”少年低声。
“还能有谁?”周自柔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埋怨:“自然是你。”
裴盏指尖停顿:“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我倒也不必,平白受这么多冤枉了。”周自柔愤愤地擦掉泪珠,来人果然是裴盏。
裴盏想到今天她装病去见的谁,语气也冷了些:“那你想如何?”
周自柔一双猫眼猝然瞪圆了来:“我想如何?”
“你当我是来找你麻烦的是吗?”周自柔抓起桌子上的雪媚娘,气恼地往他嘴里一塞:“你就将我气死,倒也好过我来给你送这么些吃的,还等了一下午,这样态度,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裴盏嘴里突然被塞满冰冰凉凉的异物,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