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火车站,几乎就是混乱的代名词。
因为晚上视线不清,除了许文东附近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许文东被捅伤。
许文东觉得一股无力感袭来,他不知道自己被捅了多深,有没有伤到脏器。
他只是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伤口,一阵阵温热滑腻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许文东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兄弟,送我去医院!这些钱给你!”许文东抓住身边一个圆脸男人,从兜里掏出了几百块钱。
那人明显不像惹麻烦,但看着许文东手里的钱,又有些犹豫。
许文东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把我送去医院,这些钱都是你的。”许文东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粗粗一算,也有一两千块。
在他羽绒服贴身的内兜,还有一沓一万块的毛爷爷!
“好!兄弟,你挺着点!”
终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男人答应了下来,扶着许文东缓缓朝站外走去。
绥分河只有一家医院,许文东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觉得眼前一阵阵恍惚。
急诊室里的医生一看是腹部捅伤,不敢怠慢,马上通知外科医生准备检查和手术。
躺在手术推车上,许文东死死抓着医生的胳膊,声音有些沙哑干瘪地问道:“大夫,我会死吗?”
“你不要有压力。我看了你的刀口,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没有伤及脏腑,别担心!”
医生的话不似作伪,许文东终于放下心来。
随着麻药的劲儿上来,许文东终于昏睡了过去。
...
许文东悠悠醒来的时候,窗外刚蒙蒙亮。
东北的冬天天亮的晚,这会儿估计已经七点多了。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巡房护士走进来问道。
“疼,渴。”许文东轻声说道。
“你放心,周医生说了,伤口不深,来的也及时,没有感染。”小护士的年纪不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活力灵动的眼睛。
看着她的眼睛,让许文东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话:巧目盼兮,巧笑倩兮。
“你如果真的渴的话,我用棉签沾点水,给你擦擦舌头吧!感觉会好一点。”
“谢谢。”许文东轻声道。
小护士用棉签沾了点水,对许文东说道:“张嘴,啊...”
许文东听话地张开嘴,小护士用沾水的面前给他擦了擦舌头,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地往许文东鼻子里钻。
好像是万紫千红牌的。
“好点了吗?”小护士问道。
许文东嗯了一声。
小护士把棉签扔掉,说道:“我一会儿叫周医生来给你再检查下,你好好地养伤吧!”
“对了,你需要叫警察吗?你的伤...”小护士欲言又止。
许文东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打两个电话。”
“医院只有传达室有一个电话,但是只能接不能打。”小护士犹豫了片刻,说道:“要不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打吧?”
“那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
许文东给了小护士两个电话号码,分别是隆安龚叔诊所的电话和六公寓传达室的电话。
龚叔诊所的电话可以联系上刘华强,六公寓传达室的电话则可以联系上宋占强和尹明。
“打第一个电话,告诉对方你找刘华强,问你是谁就说是许文东的朋友,他就会帮你把刘华强找来。”
“这个电话你可能得等对方回话,需要把电话号码留给对方。”
“等刘华强回电话后,你告诉他我被人捅了,现在在绥分河县医院养病,让他赶紧带人来找我。”
“打第二个电话,告诉对方你找202寝室的宋占强和尹明,对方就会把人给你叫下来。”
“他们下来之后,你让宋占强给尹明拿两百块钱,让他买火车票来找我。”
“都记住了吗?”
小护士给许文东复述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转身出去了。
等对方出去后,一个圆脸男人走了进来,有些猥琐地朝许文东笑了笑。
“兄弟,你醒了?”
对方五短身材,身上穿着件军大衣,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双手插在袖子里朝许文东猥琐地笑。
“你是...”
“嗨,兄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晚是我给你送过来的。”
许文东哦了一声,笑道:“想起来了,昨晚多谢兄弟了。要不是你,我这条命就折在火车站了。”
鸡窝头挠了挠头,连连摆手道:“没啥没啥,嘿嘿。”
见对方欲言又止,许文东略一寻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道:“昨晚那点钱实在是不够答谢兄弟的,麻烦把我的羽绒服拿过来。”
“哦,好。”
鸡窝头把许文东的羽绒服递给他,挠头说道:“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昨晚你给的够多了,两千多块钱呢。”
“就是...就是昨晚上把你送来后,医药费都是我垫付的,那点钱没剩多少了。”
许文东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还以为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把贴身的一万块钱拿出来,许文东点出了五千,递给鸡窝头道:“这是五千,兄弟你拿着。”
“钱不多,可我现在行动不便,总得留点应急的。”
“你要是不急的话,就在这附近等两天,等我兄弟来了,我必有重谢。”
鸡窝头手里拿着五千块钱,连连摆手道:“够多了,够多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嘴上这么说,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还在许文东身上逡巡。
许文东皱了皱眉,有些摸不清这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在医院里想抢自己?
鸡窝头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做了很大的一个决定一样,把五千块钱给许文东退了回来。
许文东有些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鸡窝头说道:“兄弟,不不不,哥!我叫你哥!”
“看哥年纪轻轻,却出手阔绰,而且独来独往的,应该是在绥分河做买卖的吧。”
许文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静静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鸡窝头用力地挠了挠头,说道:“哥,钱我不要。我觉得咱们能认识,就是有缘。”
“你看...能不能让我跟着你干,混口饭吃?”
许文东问道:“你不是绥分河人?”
鸡窝头摇头,说道:“我是松江下边阿城的,听说来绥分河能赚着钱,就揣着我爷爷给的一千块钱跑过来了。”
“开始听他们说拼缝挣钱,可是拼了几个月,也没拼出个一二三来。”
“可隔壁村的二嘎子就挣着钱了,这家伙又是冰箱又是彩电地往家倒腾,我...可能我真不是那块料,可就这么回去了,那也太丢脸了。”
见许文东皱着眉不做声,鸡窝头又说道:“哥,你别看我旁,我吃的少,一顿有三碗大米饭就够。”
许文东被这句话逗乐了,一笑却抻到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哥哥哥,你咋了?”鸡窝头紧张道。
许文东挥手制止他过来,等疼痛没那么剧烈后问道:“你都会什么?我手下总不能养闲人啊。”
这可问住了鸡窝头。
鸡窝头挠了挠头,说道:“我会木工算吗?还会拉二胡!”
许文东摇了摇头。
“掏鸟窝,弹弓打雀?哦,对了,我还会打枪!”
“你还会打枪?”许文东有些惊讶。
鸡窝头点了点头,说道:“打的还行,我爷爷教我的。”
许文东沉默,会打枪现在也用不上啊。
真到了动枪的地步,那兴致可就恶劣多了!
见许文东不说话,鸡窝头急得团团转,搜肠刮肚地想自己还会啥。
突然,鸡窝头一拍大腿,叫道:“哥,我会俄语!”
“你会俄语?”许文东激动地又抻到了伤口。
可这回他等不及疼痛小腿,又一次问道:“你真会俄语?”
鸡窝头点了点头,嘟噜噜说了一大段俄语出来。
许文东能听懂几个单词,但也能确认鸡窝头没忽悠他。
“好!好!”
“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天上掉下个胖翻译!”
许文东笑道:“成,那你就先留下。但是过两天我还得给你安排一个面试,通过了,以后就跟着我干!”
“中!哥!我听你的!”鸡窝头连连点头道。
许文东问道:“你哪年的?”
“哥我六六年的。”
许文东无奈地笑了笑,把五千块钱扔给他道:“成,这钱你拿着,先在附近找个旅馆住下。等过两天我兄弟来了,咱们再研究。”
“哎,得咧。”成了许文东的手下,鸡窝头心安理得地接过了许文东的钱。
虽然同是五千块钱,但之前是感谢,现在嘛...是业务费!
对!
业务费!
真难为鸡窝头能想出这么个词儿来。
...
一九九二年终于走过了她的最后一分钟。
许文东躺在病床上迎来了一九九三年的元旦。
窗外不断传来砰砰砰的声音,那是有人在放二踢脚和烟花。
鸡窝头在另一张病床上睡的鼾声大作,美其名曰照顾许文东,怕他起夜不方便。
许文东也就随他。
鞭炮声和呼噜声中,许文东在心里轻念一声:“一九九三,你好!”